正文 第四十一回 五福樓瑞方得寶 四照堂耳順薦賢

瑞方因為輸了官司,面子上十分難看,在北京有些立不住腳,因此到河南輝縣項氏別墅去訪項子城。他兩人本是拜盟的弟兄,又兼瑞方在輝縣置的產業很多,藉此親身去調查一遭,倒也一舉兩得。神不知鬼不覺地帶了鍾福,坐京漢夜車到了河南輝縣。他卻不肯一直去見項子城,先住在一個小客店中,自己改稱姓梅,是來此地遊逛。這個店名叫五福樓,店主人姓姜,因此又稱為姜家店。瑞方住下,便問店主人姜三:「你這店既名五福樓,想必是有五間大樓,可否領我去看一看?如果幹凈款式,我情願多出幾個錢,搬到樓上去住。」姜三聽了,不覺大哈哈大笑,說:「梅先生,你錯會意了。我們這個小小的店,哪裡會有樓呢!」瑞方道:「既然沒有樓,為什麼卻起這個名字?」姜三道:「你老有所不知,我們這樓,說的是財神爺住的樓,並不是人住的樓。」瑞方驚訝道:「怎麼財神爺還能住在屋裡,你們這財神爺是從哪一國請來的?」姜三道:「財神爺豈能向外國去請?這也是小店應當走時運,所以感動那五家財神,一個個俱都光臨。因此小號的買賣,便也蒸蒸日上。」瑞方道:「我真不明白你這話,到底哪五家財神,姓什麼叫什麼呢,原籍是哪裡的人,為什麼不到旁處,單單要到你家來呢?」姜三道:「說了這半天,你原來還不曾明白,財神爺並不是人。」瑞方道:「不是人,是一個什麼東西呢?」姜三一聽這話,早嚇得變貌變色地連連搖手道:「提防財神爺怪下來,你我全擔當不起。我告訴你吧,財神爺便是狐黃長白柳五位大仙,難得他們全光臨到小店來,因此特意蓋了五座小樓,好請五位大仙在裡面安居,因此起了個名兒叫作五福樓,彷彿是五福齊備的意思。你這可明白了。」瑞方卻故意裝糊塗,又問道:「狐黃長白柳怎樣講呢?」姜三笑道:「你自稱是買賣人,連孤黃長白柳全不曉得,我看你得到什麼時候發財。實對你說吧,狐是狐狸,黃是黃鼠狼,長是長蟲,白是刺蝟,柳是老鼠,你要記住了,以後遇著這五位大仙,快快衝他磕頭燒香,保管你准能發財得意。」瑞方還想拿他開心,忽見進來一個十四五的後生,向姜三道:「爹爹,後院等你燒香呢!今天該當供白大仙爺,你難道忘了嗎?」姜三聽得這一句,不覺啊呀了一聲道:「該死,該死,我自顧說話,怎麼連正事也忘了。」隨向瑞方道:「不陪不陪,回來再談。」瑞方道:「你不要忙,我隨你去瞻仰瞻仰這位白大仙爺,可使得嗎?」姜三道:「怎麼使不得,你快隨我來。」

瑞方隨著他一齊來至後院,果見靠著牆根下,一連有五座小樓,也就有四五尺高,有窗戶有門,還是紅牆,也很玲瓏好看。再看樓的前邊,擺著五張小方桌、五把小椅子,桌子上陳列著香爐、小碟、小碗之類。爐中插著香,碟碗內供著些菜蔬、果品之類。所有桌椅傢具,俱是烏黑的,上面斑斑點點,有紅,有綠,有白,有黃,也不知沾的是些什麼東西。瑞方見了,不覺心中一動。少時姜三等磕完了頭,他便走過去,把那碟子、碗拿起兩個來,仔細觀看,心中立時覺得怦怦亂動。你道這是什麼緣故?原來那些碟碗,並不是時下傢具,也非泥瓷之類,全是古人用五金製成的籩豆,底下並有篆文字跡,是衛侯監造。瑞方生平好古,凡是古人的鋼鐵器,他全有考究。自己收存的也很多,到底像這樣寶物,還是初次見呢。他心裡想,這衛侯的器皿,同濰縣陳中堂家收存的毛公鼎,價值不相上下,真乃稀世之寶。可憐辱沒在這荒區僻壤,叫無知的人拿來給財神上供,真真可惜得很。就這上看起來,財神爺也太沒有靈驗了。假如財神真有靈驗,何不點醒姜三,叫他拿這些東西去賣給外國人,最低的價值,也值三萬元,就是拿到琉璃廠,萬八千也唾手可得。如今放在這裡,便是一文不值了。我必須想個法子,將這些寶貝誆去,要不然,不定便宜在何人手裡。他正在拿這碟碗出神,冷不防姜三問道:「梅先生,你快放下,我們要收拾起來了。你儘管出神作什麼?難道這破碟子破碗,還是寶貝不成?」一席話將瑞方說醒,忙將東西放下,笑道:「我不想別的,我想你們鄉下人,真真沒有見識,也不怕褻瀆了財神爺。你們拿這些傢具給財神爺上供,分明把財神比作了猴子。財神爺如果有靈,不但不享你的祭禮,只怕還要怪下來呢。」姜三一聽這話,嚇得慌了手腳,不覺對他兒子抱怨道:「我說什麼來著,當初掘出這些東西,我叫你拿給何先生看。何先生看了半天,只說上面有一個侯字,我心裡就犯疑惑,這些東西,一定是玩猴子用的,你還同我駁辯,又說什麼諸侯之侯,並不是猴子之猴。如今果然被老客看出來了,我看你還有什麼說的。」瑞方聽了,不覺心裡暗暗說道:「慚愧慚愧,此真天助我也。」便也順口說道:「古來時候,並沒有猴子的猴字,全是用諸侯的侯字相代。令郎是讀書少,所以不曉得,你倒不要怪他。你們不知道,我也是最信財神爺的,我家裡供財神,全用的是檀木傢具,五彩瓷器,要陳列上,比你們這可好看多了。你們縱然沒有那些好東西,也決不應該拿人家玩猴子用的傢具,供奉財神爺。就是財神爺不怪你們,那財神奶奶,是最小性兒的,見了這些傢具,一定要大發脾氣,你們不但求不著福,只怕還要討苦吃呢。」姜三想了一想,答道:「誰說不是呢,我們內人牙疼了這麼多日子,請先生看,也不見效,多半是財神奶奶怪下來了。」瑞方道:「你猜得一點也不錯,快早早地將這些東西遠遠挪開,另換一色新的。你那太太,自然就會好了。」姜三很躊躇地自言自語道:「換新的?得多少錢啊?」瑞方乘勢逼進一句道:「今天這事叫我遇著,總算同財神爺有緣。這樣吧,你這裡有賣瓷器、木器的,你自管揀好的去買,應該用多少錢,全由我給,只當是我給財神還了願了。你這就去買,萬不可耽誤工夫,遲了恐怕財神爺連我一齊怪下來,那才不得了呢。」姜三聽瑞方這樣說,喜歡得手舞足蹈,嘴裡直說:「哪有這樣的,叫你老破鈔。也罷,總算是財神爺的感應,才遇著你這樣一位善人。我這就去買。」說罷扭頭便到外邊去了。

不大工夫,發了兩車傢具來,小炕桌,小椅子,同地上擺的,尺寸也差不許多。另外買了幾包瓷器,不過小碟、小碗之類,一律是新燒的白地紅花,看著倒也十分美觀。瑞方忙上來問多少錢,姜三回說有限得很,這是六張桌子、十二把椅子,一共是十五吊老錢,瓷器是四十八件,一共是六吊六百老錢,兩個車子,是四百老錢雇的,滿算起來是二十五吊老錢。瑞方忙將隨身帶的銀子,叫鍾福取出二十兩來,交與姜三,說這二十兩銀子,合二十五吊老錢,下余的你買一點香蠟、紙馬、豬頭、三牲,好預備給財神爺上供。姜三歡歡喜喜地接過來,替財神爺一再致謝,立刻換成錢,將送東西的開發走了,然後七手八腳地撤換這些傢具。瑞方帶著鍾福過來幫忙,笑著說道:「這些耍猴子的東西,我拿回家去哄孩子,倒也不錯。」姜三忙趕著答道:「好好,你老要不嫌麻煩,就全拿了去吧。這裡擺著的,是五張桌子、十把椅子,另外還有一張桌子、兩把椅子。至於桌面上擺的破銅爛鐵,一共是四十八件。這裡有四十件,廚房裡還扔著八件,不知全不全,容我給你找去。」說罷跑到廚房。不大工夫,笑嘻嘻的,同廚役抬出一張桌子、兩張椅子,八件銅器也全放在一起,對瑞方道:「全齊了,你別看一堆爛鐵,分量可不小呢。」瑞方道:「我向來不要人的便宜,回來送你十兩銀子,就作個鐵價吧。」姜三道:「那如何使得,你老白花花地花掉二十兩,給財神爺買這許多好東西,連我們臉上,全跟著光彩。這一堆爛鐵,再跟你老要錢,我們也太沒良心了。使不得,使不得!」瑞方道:「話雖是這樣說,究竟我心裡總不過意。這樣吧,先搬到我屋去,回來再商量。」鍾福領著這些人,七手八腳,將這幾十件東西,全運到他屋子的外間,橫七豎地擺滿了外間的地。瑞方立刻取出十兩銀子來,笑向姜三道:「這十兩是鐵價。方才買的東西,是我還財神的願,這是不能一概而論的,請你老哥自管收下。不過我這人辦事,向來是死心眼兒,最古板不過,請你寫一張字給我,只寫現有廢鐵六十六件,賣與淵明室主人名下,定價紋銀十兩,錢貨兩交,並無反悔。某年月日,五福樓主人姜三親筆。這是我們交易應當有的規矩。你是久做生意,自然明白。」姜三此時,見著十兩銀子,早已眼紅,只是有些不好意思去接。如今見瑞方這樣認真,他倒有了台階,索性拉下臉來,取過紙筆,立時照著瑞方的話,寫了一張字兒,雙手奉上。瑞方看了看,果然一字不錯,便將十兩銀子交到他手。姜三接過去,說了幾句客氣話,然後辭別瑞方,回後院去了。

這裡鍾福有些茫然不解,低聲問瑞方道:「我的老爺,你花了三十兩銀子,買這一堆破銅爛鐵,是什麼取意啊?」瑞方道:「你懂得什麼,不要打聽了,快快到項四大人別墅,叫他套兩輛車來接我,越快越好,不許遲延。」鍾福應一聲「嗻」,即刻便去了。這店離項氏別墅有七八里的路程,鍾福雇了一輛很快的推車,不到兩刻鐘便到了。家人上去一回,項子城正同一個朋友談話,聽說瑞方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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