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七回 破機關群英同落網 奉懿旨絕處喜逢生

汪杜鵑同胡璧人正在如意館門外埋藏炸彈,杜鵑一個人做手腳,慎重又慎重,恐怕稍露一點痕迹。埋得太深了,怕的是炸不開;埋得太淺了,又怕往來人經過,腳步一重,便炸了不相干的人,徒勞無功。費了若許工夫,好容易深淺合宜,自認為千妥百穩,決無可慮了,方才要立起身來,退入如意館中,沒想到忽由半天空中飛下一個石子,不偏不倚,正打到杜鵑身旁。這一來,真把杜鵑嚇了一跳,連忙三腳兩步退入如意館門內,低聲向璧人道:「方才這個石塊可是你扔的嗎?」璧人道:「豈有此理,我連一口大氣全不敢出,為何要丟石塊呢?」杜鵑道:「這真奇了!你既沒扔石塊,那石塊卻從何而來?莫非從天上落下來的?這事太古怪了。」璧人雙手掩上門,將杜鵑拉進自己屋中,說:「大哥,你先休息休息,不必大驚小怪,也許是從房上吹落的磚頭瓦塊,犯不上這樣慌張。此時蔣旺回來,你依然裝病,不要透出一點痕迹來。只要過了今夜,明天一早,咱們出城去,再定行止。」杜鵑道:「非是愚兄膽小,這如意館實在不是久居之地。一者你那館長是個鬼靈精,咱們懷著虛心,難免被他看出破綻來;二者那個姓申的,我很怕他,明天他一定還來,若被他註上意,咱們再想逃跑,也不容易了。」璧人道:「大哥慮得很是,所好者咱們第一步總算做到了。至第二步響與不響,那也只好聽天由命,總是早早逃開的為是。你隨我下通州,是再好不過了。咱們到了通州,如果家裡住著不便,可以到南關美國教會裡住著,就是走漏了消息,地方官也不敢到教會去拿人,這法子最穩當了。」

杜鵑才要答言,忽聽外面有敲門的聲音。二人因為心虛,倒不覺嚇了一跳。璧人道:「這一定是蔣旺回來了,大哥仍躺在床上,哼哼著裝病,我去開門。」說罷自己出來問道:「什麼人叫門?」外面應道:「胡老爺快開門,我是蔣旺。」璧人將門開開,放蔣旺進來,又重新將門關好。璧人道:「葯你買來了嗎?」蔣旺道:「我的老爺,這差事真難極了。小的到了內東華門前,先同把門的軍士說,又掏出執照同老爺的字帖兒給他們看,他們只是搖頭說,近來門禁很嚴,這事我做不得主,我帶你去見我們老爺,如果放你過去,我們樂得做人情。他們將我帶進把門的官廳,那老爺是一個窮旗人,卻倒很和平,我給他請了好幾個安,說敝上實因肚腹痛,派我到同仁堂去打葯,老爺不信,這裡有門證同敝上的信件,請老爺過目放行。他帶上眼鏡,在燈底下翻來覆去地看了兩三遍,說你們胡老爺,我也認得,既是他有信,當然沒得舛錯。不過近來提督衙門有諭,半夜三更,無論是誰,也不準自由出入,本官也是做不得主的。小的又請安說,病人的情形很重,今夜如果取不到葯,只怕性命有些難保,老爺自當是積陰功,放小的出城去取葯,少時便趕回來。瞞上不瞞下,小的回館,必對敝上說知,明天他對老爺定有一番人情。」璧人笑道:「你不要儘管嘮嘮叨叨地說閑話了,到底葯是取來還是沒有取來呢?」蔣旺忙從懷中將九味拈痛丸取出來,遞在璧人手中,說:「小的是幹什麼去了?就是給他磕響頭,也得把門央求開了。小的因為這,後面還有話呢。那看門的官兒聽小的那樣說,他便改口風,說:『我同你們館中幾位老爺全是熟人,何況還有這門證,我怎能不放你出城。但是這件事擔著很大的干係,你回頭對胡老爺說,別的謝儀我也不敢領,他天天出城,請他把吳德泰兩個子一包的茶葉,替我捎二十包來,我就很領情了。』小的應許他說,這事准能做到。他立刻就把城門開了半扇放我出去。我馬上加鞭,雇了一輛人力車,連飛帶跑地奔至前門。幸虧前門還不曾關,出了前門,一直到同仁堂。已經上門了,是我用力將門砸開,買了這五丸子葯,即刻又趕進城來,還耽擱了這許久工夫。不知汪老爺的病,這時候可好一點嗎?」璧人道:「好什麼?你沒聽見在屋裡哼哼嗎?快去燒一點開水,吃下藥去自然就好了。」蔣旺便去燒水。水開了端上來,璧人道:「你也辛苦了,去睡覺吧,我伺候他吃藥。再困一個盹兒,天就要亮了。等天亮你起來,招呼一點。如果還不見好,只可請他出城,再尋醫生診治。此刻是來不及了,你先睡去吧。」

蔣旺一夜不曾合眼,本支不住了,聽璧人的令,便即刻跑回下房,蒙頭大睡。這璧人同杜鵑喝了兩碗開水,看看錶已經四點多了。這時正是二月底,夜短天長,五點鐘天就亮了。兩人商議說,咱們只候到六點鐘,這時候路靜人稀,正好出東華門回寓。要時候久了,區九疇來得很早,再要被他絆住,急切走不開,過一時龍子春、申子亭他們兩個人一到,便難免發生是非。咱們無論如何,得躲開這兩個危險物才好。那申子亭尤其可惡,別看他面子上極和平,一掉臉什麼手段全使得出來。北京似是而非的民黨,不知被他害了多少,我們何犯上自投羅網呢?二人說了一會話,天已經亮了,再一看錶,已到五點一刻了。杜鵑實在捺不得了,便對璧人說,咱們先走一步怎樣?璧人道:「這時候太早,內東華不過才開門,上朝的人正在擁擠之時,走著不大便當。總是過了六點,他們全過去了,我們乘空出去,人不注意,不犯上隨著他們亂擠。」杜鵑又候了有一個鐘頭,二人出了房門,將門鎖好。先到門房,招呼蔣旺起來,叫他關門。蔣旺說:「二位老爺為何這般早就想出城,再多睡一刻不好嗎?」璧人說:「汪老爺的病不見大好,我們還是出城請醫生抓藥養濟,也比較方便一些。你將街門關好就是了。」蔣旺答應一聲是。隨將街門開開,二人一同走出去,連頭也不回,便直奔東華門。此時上朝的人已經全過去了,門臉一帶,看著倒很清靜。

二人出了城門,便喊人力車夫,車夫問到哪裡去,璧人只說了一句琉璃廠。卻聽得身後有人也招呼車子,璧人回頭觀看,見是四個穿便衣的人,跳上車子說了一句廠東門。璧人心裡一動說,這四人是做甚的,為何也到琉璃廠?繼而一想,個人有個人的事,許我們到琉璃廠,難道就不許人家到琉璃廠嗎?況且他說廠東門,也許是到延壽寺街,我又何必管他。自己心裡想著,那人力車如風一般的跑下去,不大工夫,已經出了前門。再看前門外的警察,已經加了雙崗,杜鵑很覺有些詫異。心裡游移著,已經進了廊房頭條。璧人回過頭去觀看,卻見那四個人仍然在身後跟隨,自己車走得快,他也隨著走得快,自己的車走得慢,他也隨著走得慢,心裡益發忐忑不定。但事已至此,也只好聽天由命。二人的車子,轉彎抹角進了琉璃廠,直奔國民關。到了國民關口外,車子站住,璧人付過車錢,一同進了衚衕。到汲漢卿門前,卻見兩扇門開著,二人便一直進去。才一走進門,忽聽外邊的笛子響個不住,轉眼間,由衚衕擠進一二十軍警,後面督隊的,正是當日在惠豐堂吃飯遇著的那個小隊官崇文。胡、汪二人此時心中已明白八九,知道這來頭有些不善,卻假裝糊塗,仍然大搖大擺地向里走。才走到自己門前,貿然由裡面出來四五個人,全是彪形大漢,如餓虎撲食一般,直奔璧人、杜鵑,先抓住他兩人的手。璧人道:「朋友,這是做什麼?有什麼官司,請你說明,無論到什麼地方,也含糊不了,何必要這種架勢呢?」正說著,外面又擁進十幾個人來,高聲嚷道:「別放革命黨跑了。」這四五個人看見他們進來,生怕奪了自己的功,連忙掏出法繩來,將汪、胡兩人的臂膀倒剪過來,用繩子捆上,一面朝著崇文擺手說:「正凶已經獲著了,不勞諸位上手。」此時璧人又發作道:「你們何必這樣?到哪裡去,我們隨到哪裡,用不著上綁繩。」內中一個為首的笑道:「胡先生,你要忍耐一點,這是上命差遣,概不由己,回頭到衙門去,敝上還許特別優待呢。目前只好屈尊二位了。」杜鵑道:「兄弟何必同他們紛爭,我們自作自當,不要說繩捆二臂,便是斬頭瀝血,也沒什麼要緊。」為首的笑道:「汪先生這話明白極了,現在馬車已在口外備好,就請二位一同走吧。」崇文忙問道:「人犯是獲著了,一切文書證據可曾搜羅到手嗎?」那為首的答道:「並沒有什麼文書證據。眾位不信,再自己去搜一搜,恕我們不陪了。」說罷,簇擁著汪、胡二人出了大門,來至國民關口外。果然有一輛馬車,還有提督衙門二十多馬步隊,在旁圍繞。一見他們出來,那帶隊的親自將馬車門開開,向那為首拿人的問道:「請示隊長,是親自陪這兩股差事去嗎?」為首的答道:「那是自然的。這等重要差事,豈能交付旁人。」說著將汪、胡二人擁上馬車,請他兩人在正面坐,自己在對面相陪。二三十馬步隊在後面跟隨,如流星捧月一般,馳入前門,一直拉到步軍統領衙門,直拉過二堂,到了衙門裡邊。早有許多軍官圍上來,全要看一看革命黨什麼模樣。此時為首的先跳下車來,眾人問道:「老侯你馬到成功,我們大家給你道喜!」

原來這為首的是南營都司,名叫侯得貴,是一個久慣辦案的老手,還兼著提督衙門的中隊長。此番是奉步軍統領烏謹的特派,叫他帶領干捕,到國民關捉拿革命黨。這差事非常的機密,烏謹並不曾當面告訴他捉拿某人,只給了他一封密函,叫他進了國民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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