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六回 小書房聚談思烈士 如意館裝病試奇謀

胡璧人同汪杜鵑正在安步當車,向前行走,忽見工人成群結夥的,在後面高聲唱著向前亂闖。二人只得停住腳,放他們過去。等全走凈了,又慢慢地向前行。這時候忽然有人招呼他兩人的號,連忙回頭觀看,原來是寶興木廠的主人舒仲達。隨他一路走的,還有白重光。汪、胡二人見了,不覺鼓掌道:「巧極巧極,難得同你二位不期而遇。」仲達緊走幾步,握了杜鵑的手,笑道:「汪兄這樣閑在,能進城來逛逛?自從惠豐堂分手,我們有半月沒見了。」又問璧人近來差事可忙?璧人不甚理會他,卻拉了重光的手,大笑說:「你這啞道童,啞了幾天了。始終不曾露馬腳嗎?」重光也大笑道:「不要說了,可把我給悶壞了。」重光才說了這兩句,早將仲達嚇得面色灰白,下狠力地揪了他一把,低聲道:「你怎麼說起話來了,這是鬧著玩的嗎?」重光到此時,也自知冒失,將嘴閉得緊緊的,又裝起啞巴來。鬧得汪、胡二人說也不好,笑也不好,只得匆匆出內東華門,雇了人力車,同仲達、重光作別,先回寓處去了。

當日晚間,重光來訪他們。璧人說:「白天我太冒失,可是仲達也未免過於小心了。」重光道:「這卻難怨他,一者王府的密探很多,全知道我是啞巴,如今說出話來,他們一定要當作偵探材料暗中報告;二者寶成木廠的主人吳伯曹,是著名的漢奸,人家全管他叫無不糟。這次我裝啞巴進去繪圖,他便由嫉妒而生猜疑,三番五次,叫他手下人去試探我,到底是真啞,還是假啞。幸虧我裝得很像,不曾露一點破綻。他仍然不信,暗中又派人尾隨,秘密監視。我如今簡直成了私人了,你們說可笑不可笑。」璧人道:「照這樣,你豈不是白尋苦惱。」杜鵑道:「我們實行革命的人,哪樣事不得堅忍?不要說這一點小小不自由,便是綁赴市曹,斷頭流血,也決然不能皺一皺眉頭。」重光聽杜鵑當著璧人肯說出這樣話來,知道璧人一定是入了鐵血團同盟會,不覺喜出望外,握了璧人的手贊道:「好青年,大英雄!我們這次來北京,總算沒有白來,目的一定是達到了。」又問杜鵑:「你同璧人可議出什麼實行的法子來?」杜鵑道:「談何容易呢?我們今天約你來,開一個三頭會議,我提出三個問題來,請你二位表決一下子,我們也好入手實行。」重光道:「你直說吧,不必繞彎子了。」杜鵑道:「頭一個問題,是目的。我們這革命,就廣義說,是革滿清的命;要就狹義說,是先革滿清重要人物的命。我們必須先有一個人作目的,然後才能矢不虛發。但是人的範圍很寬,我們究竟先拿誰開刀祭旗?預先也要有一種成算。請你二位先將滿清重要人物數一數,我們權其輕重,先定出一個目的物來,然後再議進行的手段。這便是第一個問題。」重光道:「這個問題,得要請璧人解決,因為他生長在北京,凡是滿清重要人物,差不多他全能徹始徹終知道他們的歷史。誰的罪孽深重,誰的關係重要,誰是我們漢族的大障礙,全都瞞不了他。最好請他述說大概,我們再加以選擇,自然就有了良好的目的了。」杜鵑很贊成這話,便催璧人快說。璧人道:「這話要說很長了。要論滿清這一幫親貴,差不多全是酒囊飯袋,除去唱兩口二黃腔,擺一擺王爺架子之外,並無片長足錄。然而內中也有兩個不可輕視的,第一便是鎮國公陸軍部侍郎善輔。此人曾留學過日本陸軍,文韜武略,無一不優。而且少年英發,敢作敢為,對於國家的潮流、世界大勢,他全能了如指掌。對待我們漢人,是表面拉攏,暗中防備,卻不露痕迹,可稱是親貴中第一流人才。除去此人之外,要屬敬親王了。這位敬王,雖然上一點年紀,卻是精明幹練,有擔當有魄力。在北京做了四五年民政部尚書,所有這一點警察成績,全是他一個人手造的,在親貴中,也要算是錚錚佼佼了。其餘自然要數鐵木賢,此人雖沒有多大學識,然而同漢人作對,卻要數他的志向極堅。凡別人不敢做的,他全敢做。他手下那個謀士龍子春,尤其厲害,笑裡藏刀,不動聲色,便能夠要人的命。項子城在我們漢人中,總要算一個大人物了,到底受了鐵木賢的暗算,其餘就可想而知。滿人中的人才,不過就是這幾個。其餘如恩王拉同,雖然做了多少年軍機,除去摟錢之外,並沒有旁的本事,那是完全不足慮的。攝政王現處的地位,是滿人中領袖。他膽小不能有為,心細不能得當,專好賣弄小聰明,是一個無用廢物。不過他的地位太高,大家不能不在他身上注意。這就是親貴中實在情形。小弟雖然知道得不詳細,然而論其大概,也不過如此。至於先從誰身上下手,還得請二位長兄詳細研究一番。」重光道:「照你這樣說,我們先收拾善輔,將膀臂給他去掉,雖有首領,也就不足為害了。」璧人連連搖頭說:「要去善輔,談何容易!他現以陸軍部侍郎兼管禁衛軍,出門的時候,護衛森嚴。他那府門前,多少軍警荷槍鵠立,晝夜不息,只怕活神仙也下不去手。勉強作去,賠上性命倒不要緊,鬧一個打草驚蛇,徒勞無功,倒叫以後的人無從著手了。據小弟看,善輔可以先放他一步,等將來有了機會再說。我們目前,且尋一個大頭腦,拼一下子,你二位想是不是?」杜鵑笑道:「別看璧人年輕,他卻有一些老練的意思。本來我們的目的物就在攝政王載灃。俗語說得好,擒賊擒王。這許多日子,我們種種機遇,也全都與他相近,這正是天假之緣,豈可輕輕放過?據我想,咱們的目的,就決定在他身上吧。也不必再游移了。」白、胡二人點頭稱是。

第一個問題,算是解決了。杜鵑便又提出第二問題。第二問題是什麼呢?便是實行的手段。重光道:「手槍、炸彈,我們隨身帶著全有,到底是用哪一樣,還請杜鵑大哥決定。」杜鵑道:「靈便自然是手槍。但手槍的性質,猶如博浪之錐,必須一擊而中,才算達到目的。倘然擊不中,或者擊中了,未中要害,便是白耗了若許精神,自賠上一條性命,可實在有點不值。據我想,還是用炸彈較比穩當些。不過是明用是暗用,卻要煞費斟酌呢。」璧人忙問道:「明用是怎麼樣?暗用是怎麼樣?」杜鵑道:「明用,比如我是被炸者,你是炸人者,你只需將炸彈藏在身邊,俟等我經過你的眼前,你掏出炸彈來,向我面前一擲,這炸彈立時就開花了。我的身子縱然不成齏粉,也要四分五裂。這就叫作明用。可是明用得要會用,要不會用的,自許炸著旁人,決然炸不著目的人。」璧人問這是什麼道理呢?杜鵑道:「這個道理,與出獵時開槍打兔子是一種道理。比如你在圍場之中,看見一個兔子,想要用槍打他。你的槍口若對準了他的身子,照直線打去,保管你打不著。因為你槍一發聲,那兔兒便向前一跳,容你的槍彈到了它原卧之地,它的身子已經躥出去了,你必定打一個空。拋炸彈也是這種道理,因為那些闊人的輿馬,全都飛快,同野地的兔兒是一種性質,所以也得用同一手段。」璧人同重光不禁大笑道:「杜鵑兄的妙喻,也要算形容盡致了。那暗用卻是什麼道理呢?」杜鵑道:「暗用就是暗算手續,比明用麻煩得多。第一得先調查那目的人每日准經過什麼地方,或是准住什麼地方,然後下工夫布置。最要緊得要敏捷巧妙,不露一點痕迹,不令人注意,卻將這炸彈隱藏在容易觸發之地。等不到三天五日,那目的人的腳踩到這炸彈的機關,必有接觸爆發之時,神不知鬼不覺的,便將性命送掉了。這叫作明槍易躲,暗箭難防。不過這種法子,得多耗時日,然而可是極穩當,自己又擔不著危險,可以從從容容地早點逃開。這就叫作暗用。不知你二位,到底贊成哪一種手段?」重光道:「我們但能暗用,何犯上去明用呢?小弟說這話,並不是怕死,一者明用沒有暗用穩便,二者我們有用之身,也要愛惜。」璧人也搶著說道:「重光兄的話,一點也不錯。我們並非怕死,得要死得值,得要達到目的而死,那才不委屈呢。」杜鵑道:「這話是極了。我們有用之身,也不犯上葬送在無用之地。暗用炸彈四個字,便算解決了第二個問題。第三個問題,便是實行這手段的種種步驟,必須預先全研究好了,然後照著步驟去做,庶不致凌亂序次,招出旁人注意來,致命全功敗於垂成。如今我們的機遇,總算很好。璧人的如意館,便是我們一切進行基礎。又有重光可以借著繪圖為名,隨著到攝政王府偵探消息,遇巧了,將炸彈放在府中,豈不更是近水樓台?不過種種方法,也要臨時變通,並不是死於句下的。」重光道:「這層我們全理會得,只是有一個問題不好解決。我住在表兄陳友雲家裡,他是一個在官有功名的人。倘然事機不密,我們碎骨粉身,無的可怨,若叫友雲受了牽連,我舅舅跟前只有他一個,真將性命賣到菜市口兒,我總覺著對他不起。因為他並不是我們同志,我們此番到京來,承他飲食招待,臨完反要了他的命,我捫口問心,實在說不過去。不知杜鵑大哥以為如何?」杜鵑道:「你所慮得很是。我們民黨中人,更要講道德。果真連累了他,便是有意害人,為道德所不許,這件事倒成了一個問題了,不知璧人老弟可有什麼法子保全陳友雲嗎?」璧人想了片刻說:「我也沒有什麼妙法,最好先請重光離開友雲家裡,將來就是犯了案,不是從他家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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