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四回 脫網羅投親談舊事 存贓款定計騙多金

載滔正在通州閱操,實地試驗他那艷陽樓的絕技,一班文武官吏全拿出架哥兒的手段來,大捧其場,自然是說不盡的快活。偏偏良緣不再,好夢易醒。正在此時,忽然由北京拍來急電,電上也沒說什麼事,只簡簡單單幾句話,是奉王諭,著滔貝勒、輔公速回,勿延誤,府長史處叩。載滔閱畢,不覺將一天的高興迎頭打回,同善輔商議,意思想叫他先回去,自己仍在通州住幾天,好將這貝勒操教他們畢業。善輔卻不贊成,說這電是急旨,爺要不回去,便是抗旨;抗旨的罪,是擔不起的,無論如何,今天晚車也得起身。載滔聽他說得這樣鄭重,自己也不敢再執拗了,只得傳諭當日晚車回京。好在花車就在站台上候著,眾官吏一齊恭送,通永道衡吉又自己親身送他們回京。下車後,二人直奔攝政王府,稟見銷差。沿路之上,卻見軍警森列,好像戒嚴的神氣。二人當下車時,馮國華帶著一連禁衛軍,在站上迎接,也並未奏軍樂,於肅靜之中,帶出一種經心用意很仔細的神氣來。載滔雖然看不出,善輔卻是一目了然。及至行到路上,見軍警全加了雙崗,心中明白,這北京方面,不定發生了什麼事情。及至到了攝政王府,見門前簇擁著許多軍警,全是荷槍實彈,上著刺刀,善輔更不覺嚇了一怔。馬車離府門還有兩丈多遠,兵士全圍攏上來,載滔不知是什麼一回事,不覺失聲喝道:「混賬!你們來圍我做什麼?」眾人來至眼前,才知道是四王爺,都不覺倒吸了一口涼氣。連忙請安回道:「卑弁們奉王爺諭,前來保護四爺同輔公爺的,卻不料兩位的駕,恰於這時候到了。」載滔一面下車,一面罵道:「胡說,往常我到府里來,你們誰也不上前,今天獻的什麼殷勤!倒把我嚇一跳。」二人一同進府,也不用門上回,只問了一句爺在哪裡?門上的侍衛恭敬回道:「回爺話,王爺現在後樓上,正會著九門提督烏大人。爺要見,等我在前面引路。」載滔道:「我們自己會去,用你引的是什麼路?」哪知這個侍衛卻彷彿沒聽見一樣,掉轉頭向里飛跑。載滔見了,又十分訝異,向善輔道:「今天真是活見鬼,怎麼這些人看見我們,全都變貌變色的,這其中莫不是有什麼緣故吧?」善輔心裡明白,面子上卻裝作不知道,說他們也是小心無過失,未必有什麼事情。二人由前至後,走了很大工夫,方才來至後樓。

這後樓在府中,是一個極隱秘的地方,在花園旁邊,另一個跨院內只有三樓三底,蓋得小巧玲瓏。還是當日老醇王在世時候,同一班道士在這裡燒煉丹藥,取其幽靜。後來這位老王爺因為迷信邪術,誤服丹藥,戕了自己的生命,因此這三間樓房也就閑起來,沒人再住了。也不知因為什麼,這位攝政王爺想跑到這樓上來會客。除非是載滔,別人還不知道地方。連他聽了,也覺著很詫異的,我哥哥是瘋了,怎麼單想跑到這人跡罕到的地方。他帶著善輔,來至這個院前,卻見院里院外,也站著不少的兵,還都荷槍實彈,他心中愈覺詫異。眾兵見是四王爺同輔公,連忙舉槍致敬,讓出一條路來。早有隨侍護衛過來請安,將他二人引至樓上,早有內侍將簾籠打起。裡面靜悄悄的,只有攝政王同九門提督烏謹在一處談話。烏謹看見二人,連忙立起身來,請了兩個安,口中還說:「請四爺安,請公爺安。」二人一面招呼他,一面走進來,同攝政王見禮。王爺叫他們坐下,然後正顏厲色地對善輔道:「你知道嗎?如今他們漢人,竟要拿炸彈來對付我!總算是祖宗的保佑,本爵命不該絕,要不然,此時早怕變成齏粉了。」善輔一聽這話,臉上的顏色全嚇白,心說方才所見的情景,彼此印證,果然不差。他尚未答言,載滔早跳起來,大聲嚷道:「這還了得!這還了得!拿住了什麼人,趁早把他凌遲處死。他敢謀害王爺,這便是大逆不道,這種人還能留得嗎?!」攝政王見他這樣毛躁,不覺著實地瞪了他一眼道:「你安靜一點吧,忙的是什麼?」又轉過臉來,問善輔:「這件事應當怎樣辦?」善輔道:「此事來蹤去路,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奴才還不大瞭然,求王爺詳細指示,然後才能說到辦法。」攝政王道:「你要知道此事的原委,可問烏謹,這一案完全是他衙門破獲的。」此時烏謹躬身道:「回爺的話,此事說起來很長,非三言五語所能盡。等奴才下去,向輔公詳細稟知,應當怎樣辦法,再來請王爺的示。」攝政王點點頭說好,你們下去吧。三人一同下來。

烏謹口中這一段公案,作書人當然得要詳細追述一番。你道這炸彈從何而來?刺客卻又是哪一個?說起來歷史很長。看小說的,總還記得三十一回,項宮保釋放段吉祥解來的兩個漢奸,一個長身玉立,一個短小精悍,項宮保不但未曾殺他們,反倒贈他們幾百銀子,親自將他們送出後門。這兩個人,昏夜之間無處可奔,只得在項宅後門外一個小衚衕內,站立有三個鐘頭。好在是僻巷,無人行走。二人候至天光發亮,聽衚衕外有人力車經過的聲音,連忙跑出來,招呼兩輛人力車,也不曾講定價錢,只說了一句前門外,這兩輛車,便如飛一般的直奔前門。及至出了前門,拉車的問他二人,到底上何處去?一個操湖北口音的說了一句琉璃廠東北園,這兩輛車便一直往琉璃廠。進了東北園,到得一家門口,那湖北口音的說到了,車便打住。矮身量上前叩門,叩了許久工夫,才有人答應,問是何人?外面應道:「快開開,湖北陳老爺不是住在這裡嗎?」裡面應一聲是,將門開開,卻是一個四十多歲的下人,說話也是湖北口音。此時身長的人已經把車錢開付了,二人俱將名片掏出,叫下人趕緊去回。下人接過兩張名片來,見一張印的姓名是汪杜鵑三個字,籍貫是廣東,一張印著白重光三字,籍貫是湖北。家人不敢怠慢,忙跑到上房回去。他的主人陳友雲才從床上起來,看了名片,吩咐快請。

原來這陳友雲是湖北漢陽人,拔貢小京官,在民政部當差。他在北京還開著一座南紙店,名叫「博文齋」,生意十分發達。白重光是他的表弟,今天帶著一個朋友來訪,友雲因為是至親,萬不能拒絕不見。其實他心裡很不快活,因為白重光同他不僅是表兄弟,而且自幼同學,重光是天生來的放達不羈,揮金如土,交的朋友很濫,友雲卻是宦途中人,從幼時便小心謹慎,一心一計,專想巴結著做官。庄中堂做兩湖總督時,曾創立一種師範學校,友雲同重光全考入肄業。重光雖然在校中,卻醉心排滿革命種種學說,在校中暗暗組織了一個志學會。這志學會,在表面上是有志求學,其實骨子裡邊,卻是志在流血。也曾遊說友雲,叫他入會,友雲卻執意不肯。後來庄制軍選送留學東洋的人,陳、白兩人俱都在選。友雲卻害怕不敢去,恐怕到了東洋,受黨人的挾制,陷入革命範圍,將來無法擺脫,只得告病不去。恰趕上北京舉行拔貢殿試,他便跑到北京。好在自己有買賣,便住在博文齋中,專心致志地考試。因為他寫作俱佳,又是庄中堂的門生,居然考列一等,特旨授為七品小京官,簽分民政部。從此他便在京中當差,宦途中十分得意。二三年工夫,並未曾與白重光通過一封信,久已將這表弟忘在九霄雲外了。如今冒冒失失的,看見他的名片,倒不覺嚇了一跳,並且在他表弟名片之外,又夾著這個汪杜鵑的名片,心裡尤覺著怔忡不定。因為這種名字,明明掛著黨人的色彩,料想他表弟一定是入了什麼黨什麼會了。然而此時卻又不敢拒絕不見,一者是骨肉至親,白重光是他親姑母的兒子,老遠奔了來,哪有不見之理;二者如果不見他們,他們要在北京鬧出事來,倘然白重光供出自己是他表兄,這個罪名如何擔當得起。倒莫如好好地款待他們,將他們用好言勸走,早早離開北京,倒是一條最妙的法子。想到這裡,忙親自迎出來。

此時汪、白二人,已經進了他的會客廳。友雲出來,先搶一步,拉了重光的手笑道:「老表弟,多年不見,你一向怎麼好法?」重光也忙問表兄好,又說自己是終日窮忙,並無絲毫進步,實在有負表兄的期望。又替朋友引見,說這位汪先生是小弟莫逆好友,這是我表兄陳友雲。二人握手,彼此說幾句客套話。友雲又問姑母近年可還康健?重光慘然答道:「表兄這一問,實在叫我無話可答,我總算世間第一個不孝的人。這次出洋留學,一去三年,給家中只通過兩封信。此番回國,在上海住了兩個月,便直來北京,也並不曾回家省視老母,家母康健不康健,我哪裡能知道呢?」友雲聽了這話,面上很表示出一種不滿意的神氣來,嘆了一口氣道:「老弟,並不是愚兄說你,你自己想一想,姑母今年六十歲的人了,膝前只有你一個兒子,並無三兄兩弟,你縱然不能晨昏定省,久侍庭幃,也應當回一趟家,少慰倚閭之望。為何回到國來,卻不先回家呢?這真荒謬極了。」重光受了表兄一頓教訓,低頭不語。友雲見他很難為情的,便用旁的話岔開,問他這三年在東洋入的是什麼學校,曾否畢業?重光道:「小弟的意思,本想學武備,後來因為年限很長,才改習工業,今年已經畢業了。」友雲又問他,此次到北京來,預備做何事體?重光道:「小弟同我這朋友汪君,全是工業畢業的,此番回國來,想尋一兩位資本家,開設一處工廠,藉此可以發展我們的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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