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九回 受遺詔賢相運機謀 撞宮門奸王遭呵叱

話說呂文紳聽蕭院長如此云云,不覺把他嚇了一跳,連忙追問緣由。院長蕭雨三道:「老弟,我看你是同道中人,並且是讀書人面目,所以我才剖肝瀝膽,對你道這些話。要不然,此中秘密是不能輕易泄露的。我第一句先要問你,你此次來,是想把皇上治好了,還是想把皇上治死了呢?」文紳見這話,不覺嚇了一身大汗,連忙低低說道:「請院長聲音放低些,晚生可擔不起這欺君之罪啊!」蕭雨三拈髭微笑道:「你真是鄉下老二初進皇城,還認不得東南西北呢!實對你說吧,你此來要想盡心竭力給主子治病,至不濟也得把你發往軍台。遇巧了,吃飯的傢伙兒就許長不牢穩。」這一說,將文紳更引入迷魂陣去了。他想問又不敢,只是獃獃地發怔。雨三道:「要論皇上的病,本來並不算重。北京太醫院那幾位高明醫官,足能替他治得好,本來用不著到外省去請。可惜這些人全抱著一個食君祿、報君恩的思想,誰也不肯昧起良心來下毒藥、下反葯,因此皇太后才把這些人一概棄置不用,反倒從外省去尋醫生。她老人家的意思,最好尋一個莽大夫來,一劑葯把皇上送了終,便算如了心愿。其實你真把皇上治死了,他心裡雖然感激你,面子上依然還要拿你治罪,好遮掩臣民的耳目。你要將皇上治得有一點起色,她不定抓一個什麼差兒,輕者將你遠遠地貶出去;重者略用一點手法,把你治死。你死了全沒地方訴委屈去。請你想一想,這個差事可難當不難當呢?」說罷長嘆了一口氣。文紳此時,越想越難過:自己在江西好好的兩份差使,安閑自在,有什麼不快活,卻要跑到北京來,尋一個熱決的罪名,豈不是神差鬼使?想到這裡,兩眼中的痛淚,不知不覺地雙雙落下。搶行兩步,跪在蕭雨三面前,哽咽說道:「晚生是一時執迷,自投羅網。無論如何,得要求院長救我的性命。不但晚生感激,便是一家老小也戴德不盡了。」雨三忙將他拉起來,說老弟不必心焦,我既然指示迷途,便要救人到底。你自管放心,決不能傷了你的性命。文紳再三稱謝道:「院長這樣熱心,晚生無恩可報,只有拜在院長門下,北面稱弟子,聊表寸心就是了。」說罷又重新行禮,拜認老師。雨三本是醫界中老前輩,便也居之不疑。受過他的禮,便附在文紳耳旁,告訴他如此這般,便是消災救難的妙用。文紳恍然大悟,笑道:「到底是老師學問閱歷迥不猶人。這樣應付,真可稱無上的妙法,門生遵辦就是了。」師徒二人又談了幾句閑話,然後告辭回寓。

第二天,太醫院院長便奏呈皇太后,說江西巡撫保薦的醫官呂文紳現已來院報到。何日到皇宮請脈,請示遵行。太后卻急不暇待,便傳出諭來,明日午後,著該院長帶領呂文紳給皇上診脈立方,不得有誤。並傳諭臨時由皇太后親往皇上宮中詢問病源,敬謹伺候。這道懿旨傳出來,不知道的還認著是他母子情切。其實蕭雨三心中早明白了,當日晚間,先教給文紳禮節,直演了多半夜,方才熟悉。次日一早,草草吃了一點點心,師徒兩個一同進宮。先到值日房,同伺候光緒的太監張得祿會見。雨三替引見了一回,文紳少不得先封好二百塊錢,送給得祿做點心費。太醫院本是窮衙門,當太監的全知道,因此對於文紳這二百元錢,倒還沒有不滿意之處。及至皇太后駕到,先召文紳告誡了一番,說皇上受病甚深,經過多少醫官,不曾治好。你既是馮旭保薦,醫道一定是可靠了,你可要精心用意,替皇上治病。如能治好,我必特別超遷,優加賞賜。太后說到這裡,文紳磕頭謝恩,連雨三也隨著磕頭。太后又道:「倘然治錯了,或是不見功效,你可要仔細你的頭顱。」一句話將文紳嚇出一身冷汗,只有磕頭,哪裡答得上一句話來。少時太后吩咐他起來,給皇上請脈。文紳恭恭敬敬地立起來,到光緒御床前評了一回脈,又奏道:「小臣呂文紳得要瞻仰聖顏,望一望氣色,才敢斷病。得先求皇上赦罪,才敢抬頭。」光緒有氣無力的,說了一句赦你無罪。文紳慢慢仰起頭來,不覺嚇了一跳。原來他診脈時候,脈象已經微細得無以復加,及觀看光緒的顏面,瘦得兩顴隆起,二目深陷,如白紙一般,哪有一點血色。要躺在床上,說是死過三天的人,一定有人肯信。可是有一樣,別看瘦弱到這種樣子,兩隻眼睛卻仍然神光炯炯。一對眼光,嚇得文紳又低下頭去。診過了脈,太后又叫至面前,問皇上的病到底怎樣。文紳奏道:「皇上的病,純是肝木克土,故此脾虛胃弱,不能進食。此時補既不宜,瀉又不可,只好暫用開胃扶脾的葯慢慢調理,將來總有見效的一天。倘求效過急,難保不發生……」說到這裡,又連連叩頭道:「老佛爺聖明,以下的話小臣也不敢妄奏了。」太后點頭會意,又吩咐了一番,文紳方才退下,繕寫藥方,恭呈御覽。無非是益仁、蓮子、圓肉、山藥、玉竹、扁豆之類。太后看了看,說這方子倒還穩當,趕緊選葯給皇上吃吧。說罷退回自己宮去。

單說呂文紳隨著蕭雨三出來,雨三給他接風賀喜,請他在前門外致美齋吃飯。雨三道:「你真好時氣,今天我替你捏著一把汗,怕你一句話回錯了便有性命之憂。幸虧這位佛爺天顏和霽,同你的人緣著實不錯。要不然,真不堪設想了。」文紳道:「這全仰仗老師的提攜,門生有什麼把握?今天天威咫尺,實在把門生嚇壞了。門生在江西的時候,終日同撫藩學臬在一處盤桓,從不懂得什麼叫官威,今天可實在有些膽怯。皇太后雖然可怕,到底慈顏和悅,倒不覺得怎樣。唯有皇上的一對龍目,神光照耀,我看了到現在還覺著心悸。可見古時侯景、吳三桂那樣的奸雄,見著梁武帝、明桂王,還要汗流浹背,並不是虛語了。」雨三點頭嘆息道:「老弟,這話何嘗不是。可憐這位英明絕世的皇上,只因受了母后的挾制,如今鬧得求生不生,求死不死,也實在可憐極了。你到底看他的病怎麼樣呢?」文紳搖頭道:「扁鵲復生,也不易為力了,至多再耗上半年,今年冬月一定逃不出去。老師教給我的法子,倒是恰當其可,只能用些果子葯扶養著,對付一天說一天。不要說皇太后不願他好,縱然願意他好,我們也沒有這大本領。」二人喝了一回酒,文紳又低聲對雨三道:「門生還有一件事要向老師稟明。老師看皇太后有病無病?」雨三道:「怎麼沒有病呢?他老人家的病不發現則已,一發現便不能治了。」文紳道:「老師的眼力實在不差。太后面上已經現出一種死人的顏色,大概總因為憂勞過度,心氣太虧,專用參茸扶著,所以能勉強支持。將來一扶不住,便是死症。老師看門生這話,可是不是呢?」雨三道:「一點也不錯。但是這些話,不過我師生二人心中明白,千萬不可對旁人說。」文紳連聲答應。從此以後,文紳總是隔一日進一次宮。光緒吃了他的葯,雖無起色,倒還覺著舒服。

轉眼已經半年,一交冬令,光緒的病一天重似一天,眼看著不中用了。皇太后雖然心中歡喜,面子上卻假作愁煩。此時恩親王見光緒病重,知道不定哪一天便要駕崩,他便起了不良之心:以為皇上一死,這個寶位應當何人承受呢?若論親支近派,倫貝子是道光皇上曾長孫,在同治駕崩時候,本就應當立他,如今他已年長,又錯過應立的機會,自然提不到了;要按著門次論,敦親王這一支,要算得長房。但是端王瀾公早已獲罪遠徙,大阿哥溥俊又被廢了,這一門也毋庸議。其次便屬著恭王。當年老恭親王本與咸豐最近,咸豐是恭王的母親扶養長大,因此他二人如親兄弟一般。要以恭王的後代入承大統,也算名正言順。無奈現在的小恭王溥偉脾氣乖張,年紀也有二三十歲了。一旦立了他,勢必乾綱獨斷,大權自操,我這軍機大臣便有些坐不牢了,這個人必須將他打消才好。至於醇親王載灃,雖是今上的胞弟,但是輩數不合,萬無再立他的道理。思前想後,覺著道光這一門的親支近派,並無可以繼承大統之人。我恩親王的支派,雖然稍遠一點,但是我做了三十年的軍機大臣,國內的滿漢大臣,國外的各友邦,差不多全都同我有點密切關係。我此時若運動他們,助我一臂主力,我那兒子載興,便可以有皇帝之分,這真是千載難逢的機會,我豈能輕輕放過。想到這裡,便暗暗地將他那心腹大臣項子城請到自己府中,先用話試探他道:「老弟,你看皇上病已加重,不定哪一天便有發生凶變。老夫為這事愁得日夜不能合眼。老弟久歷封疆,一定有什麼應變之術。咱們預先討論,也省得臨時措手不及。」項子城翻翻眼睛,心中已明白了一半,便答道:「老師王乃是多年的老政治家,一定胸有成竹,門生怎能仰贊萬一?」恩王笑道:「你太客氣了,這乃是國家大事,不必推讓。你有什麼見解,自請直說。我此時方寸已亂,所可恃的,只有老弟一人。其餘如庄之山,是一個愚腐不過的老書獃子,戴鳴恩是一個無用的廢物,小醇王更是少年浮躁,難當大事,你叫我去問誰呢?」子城道:「既然老師這樣的推心置腹,門生還有什麼不肯說的?據門生想,主子的病既然不能望好,如今最要緊就是繼承皇位之人。此時若不預備好,一旦變生意外,難免奸人乘隙搗亂。那時倘有野心家挾持一二近支宗室,傳檄各方,同我們搗起亂來,還真有點不易應付呢。」恩親王道:「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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