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六回 老伶工得寵裝宋江 大皇帝失時哭劉備

馮旭接到旨意,為何這般歡喜?原來那旨意上對於他處理這件事大加獎勵。說他能以簡捷手段迅平內亂,使革命黨不至蔓延。殊深嘉慰,即升他為江西巡撫,以瑞清補授江西布政使,范啟瑞升授江西按察使。銘新猝遭意外,以身殉難,深堪悼惜。照著總督陣亡例,從優議恤,賜謐忠愍。生平事迹宣付國史館立傳,並准在省城建立專祠。胡孟雄擒賊有功,即升江南狼山鎮總兵。郝長山冒險救護,著以都司即補。張長城、谷長保、賀長勝隨同銘新殉難,義勇可嘉,均追贈都司。馮旭接到這旨意,立刻傳諭下去,即日到撫署接印。合城文武知道他升了大帥,全來道喜。此時司道不敢再講平等了,全是照例遞手本,見面便尊稱大帥,伏地叩頭。人說官場如戰場,是一點也不錯。此時馮旭也公然居之不疑,一場天大是非,算是做成他一個人的富貴,少不得拜折謝恩。摺子到了北京,軍機大臣恩親王呈與皇太后閱看。

此時皇太后正在頤和園演戲開心,她又不放心光緒皇帝,恐怕將他一個人放在宮中,倘然有帝黨挾之起事,豈不與自己不利?因此連皇帝也帶到頤和園來。原來此時朝中分帝後兩黨,後黨最占勢力,如恩親王、興貝子、區鳴紀、路川霖等,這全是後黨。還有崛起的拉同、瑞方,同親貴中的溥常、載擇,也全是皇太后的紅人。帝黨中僅僅就有兩位老狀元,一位是孫嘉鼎,一位是陸鳳翔。孫嘉鼎雖然入閣拜相,官至體仁閣大學士,卻是一點權柄也沒有。所兼的差事,什麼國史館總裁、會典館總裁,專門同死人辦交涉,活人是一個也管不著的。陸鳳翔略好一點,叫他做禮部尚書。禮部本是閑曹,除去演習跪拜請安,學著當奴隸外,別無他事可做。這兩位先生,一位是皇帝的老師,一位是在南書房伴讀多年,所以同光緒感情甚厚。太后知道這兩人全是書獃子廢物,因此隨他們去,倒不想法子收拾他們。要換兩個少有作為的,也早就驅逐回籍了,當日的翁同和便是一個榜樣。因此光緒帝雖有這左輔右弼,其實毫無用處。太后自從到了頤和園,凡一切王公大臣有差使的,全得隨駕前往。她終日追歡取樂,把北京唱戲的名角一個不剩全叫到園子來,終日不是梆子,便是二黃。其中最得寵的只有三個人:一個是譚鑫培(小叫天),一個是郭寶臣(元元紅),一個是楊小樓(小楊猴)。為什麼這三個人單得寵呢?其中全有一點原因。

郭寶臣本是陝西西安府人,在北京唱戲多年,很賺過幾個錢。眼看快六十歲了,便回籍養老,開著幾個買賣,很是自在。那一年正趕上庚子鬧拳匪,皇太后跑到西安,郭寶臣聽說聖駕到了,他連忙跑到御路旁邊,跪在地上接駕。太后轎子過來,他便扯開嗓子喊道:「奴才郭寶臣接駕。」太后看了他一眼,回到行宮,便問李得用道:「方才接駕的,可是元元紅嗎?」李得用道:「佛爺眼力不差,正是元元紅郭寶臣。」太后歡喜了,說難得他一個伶人還有這份忠心,知道來迎接我。你可傳我的懿旨,特賜他四品頂戴,並叫他趕緊成立一個班子,預備傳差演戲。李得用哪敢怠慢,立刻跑出來,叫小太監去捉郭寶臣。郭寶臣也不知是什麼事,還以為方才喊的聲音太大,驚了駕,捉他去問罪。只嚇得渾身亂抖,一步也邁不開,直央告小太監,請他替遮蓋遮蓋。小太監瞪著眼道:「這是旨意,你敢不去嗎?」兩人硬架著,把他架到總管處。李得用一見面便笑道:「郭老二你大喜。」這一句話不要緊,郭寶臣嚇得幾乎屙出屎來。在前清時代,每逢出斬,人才說道喜。郭寶臣認著太后要殺他呢,立時嚇得面色如土,兩淚交流。說三爺呀,寶臣今天驚了駕,本來罪該萬死,但求你老人家替我說個情吧。我一輩子也忘不了你老人家的好處。李得用聽了大笑道:「你這人真是瘋了,我給你道喜,是因為老佛爺念你忠心可嘉,賞你四品頂戴,你怎麼疑惑到刑部監牢的事上去了?」寶臣聽見這話,立時心神安定,面上的顏色也由白轉為紅,不覺喜極而泣,眼淚又流下來,撲地跪倒,先給得用磕了一個大頭道:「這雖是老佛爺的天恩,究竟也是三爺的提拔,我這裡先向你老人家謝恩吧。」得用笑道:「站起來吧,咱家不挑這些小禮,誰叫當初你伺候得不錯呢。」寶臣連忙立起來,垂手侍立在一旁。得用忽然說道:「老二,你不是開的有皮貨鋪子嗎?」寶臣連忙應道:「是的是的,有這麼一個小買賣。三爺想用什麼,自請吩咐一聲。」得用道:「咳!不要說了,這回被洋鬼子趕得一跑,什麼衣服也沒能帶出來。眼看著天要寒了,對付著穿一件同州灘皮,想來你鋪子總現成了。」寶臣道:「現成現成,回頭我叫他們精選地道灘皮,先送二十件來。三爺挑一兩件可意的用,其餘的便分給手下諸位老爺,這是小的一點人心。其實三爺倭刀猞猁金絲猴全穿得不耐煩了,哪在這一兩件灘皮上!」李得用聽他這一奉承,越發樂了,說:「老佛爺有旨意,叫你趕緊成班子呢。他老人家也是悶得慌,你天天帶班子進來,哪時有旨意,哪時就開鑼。」寶臣連聲答應,又回道:「請三爺早晚要奏明老佛爺,這陝西的戲只有梆子,沒有人會唱二黃,求老佛爺包涵一點才好。」得用道:「你不用發愁,早晚會唱二黃的全趕了來。你就預備箱底零碎好了,回來我便傳諭陝西地方,該置備什麼,你開單子到他衙門要去。」寶臣答應著,又請示小的蒙老佛爺賞給功名,怎樣叩謝天恩,還得請三爺的示下。得用道:「這點小事佛爺說過去就忘了,等傳戲時候我帶你磕磕頭就完了。」

寶臣答應下去,當日便送過二十件真灘皮來。這個老陝,藉此可就發了財了,立刻換上四品涅藍頂子,朝珠補褂皇皇的官銜,是欽賜四品頂戴,管理陝西全省梨園。第二天便去拜陝西巡撫。此時陝西巡撫范曾吉本是一位老名士,為人極其調皮。他看見寶臣的帖,又驚又笑,說這是哪裡的事呢?立刻傳下話去,叫在花廳相見。寶臣大搖大擺地踱進花廳,見了范曾吉連忙請安,曾吉卻直立不動。突然向寶臣道:「你道官銜是誰給加的?一個唱戲的優伶,也敢拿帖子來拜本院,你這膽子真算不小。」在曾吉的意思,原想用一個虎頭拍先把他拍回去,然後再奚落他幾句,便趕他滾蛋。哪知這一拍,卻拍到釘子上了。寶臣在北京多年,常當內廷差事,皇太后皇上都不時見面。有時太后高了興,還叫至面前問問他演戲的事,他便趴在地下一五一十地說。至於王公大員,凡好聽梆子的,時常叫至府內,命他當面清唱,也居然命他坐下,並不以下賤相待。他所會的官兒,自有比范曾吉大的,何嘗把范曾吉放在眼裡。此番曾吉當面羞辱他,他如何肯受?立時冷笑道:「你要問我這官兒是誰給的,是太后老佛爺親口封的。你這一問,便犯了欺君之罪。你看我是一個優伶,本來下賤,但是老佛爺昨天當面派我成立戲班。雖然事體小,不能不算欽命大員。我因為有許多事得跟你接頭,所以特來拜你,沒料到你當面罵人。既然這樣,我也不便同你多說,只好奏明老佛爺,有什麼用你的地方,請佛爺給你下旨就是了。」說罷扭轉頭開步便走。這一來,可把范曾吉嚇壞,連忙追出花廳,叫道:「郭老闆,郭欽差!請你轉來。本院是同你開玩笑,你怎麼認起真來了?」無奈老陝的脾氣,能折不彎,毫無通融餘地,邁開大步,一直跑出院署。原來此時的院署是借用西安首府的衙門,真正巡撫衙門,早騰出來做了行宮。范曾吉一見寶臣走了,又是懊惱,又是害怕。先將幾個辦差委員叫上來申飭一頓,說你們終日在行宮裡邊聽候差遣,為何這點事全探聽不出,卻叫本院碰釘子?內中一個委員回道:「大帥明鑒,卑職們非經呼喚,誰敢進行宮的門?那些內扇的老爺,一個個如狼似虎,咳嗽一聲,就有不是。連大帥去了,還要站兩三刻的班沒人答理,卑職們怎配去探事情?」曾吉被這一堵,心中恍然大悟,知道是不曾將內扇買好,所以耳目不靈,才招出這許多麻煩來,自己也不好再說什麼,只可將首府叫來,派他趕緊去疏通郭寶臣,然後再想法子,打點內扇。

首府姓崔名柏,字冬青,雖是捐班出身,卻精明幹練,奉了大帥的命,立刻去尋寶臣。先遞上官銜手本,少時請進去。崔柏一見寶臣的面,便伏地叩頭,口稱卑府給大人叩喜。寶臣忙拉起他來,說:「我的府大老爺,你這不是折我的草料嗎?」崔柏道:「大人是老佛爺簡命的欽差,卑府怎敢同大人抗禮?卑府接著這個喜音,一刻也沒敢停,立時便來給大人磕頭,大人為何說出這樣話來,更叫卑府慚愧無地了。」寶臣聽他這樣奉承,哪有不歡喜的,立時拱他上坐。崔柏還一再謙遜,用屁股靠著椅子邊兒,悚然危坐。寶臣先問他道:「你看人生的際遇也是天定。這回老佛爺到西安來,我是感念舊恩,所以前去接駕,想著她老人家也未必認得我了。哪知聖目如電,不像咱們這肉眼凡胎,舉目一觀,便照著我了,說那不是郭寶臣嗎?我趕緊奏道:『正是奴才郭寶臣,前來跪接聖駕。』你猜怎麼樣,老佛爺立刻臉上有了笑容,只聽她吩咐李三爺道:『孩子們記住了,哀家一到行宮,先召見寶臣,我有事情派他。』李三爺領著一班內扇老爺,如春雷般地應了一聲。果然在行宮中蒙她老人家立時召見,先賞了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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