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三回 藍田玉私奔長春府 安大本匿跡哈爾濱

藍田玉帶著數百水寇急急逃生,岳紹忠率領兵船在後面緊追。無奈賊人的船是漁船,駕駛輕便,走得很快。那兵船乃是舊式戰艦,非同火輪,純用人力鼓盪,船身過大,自然趕不上漁船。轉眼間已相差有半里之路,岳紹忠雖然催著快走,到底還是趕不上。眼看著離岸已不遠,數十條漁船都已靠攏了,那兵船卻離著仍有一里多路。岳紹忠頓足懊悔,對郭得鶴道:「可惜事前不曾在岸上伏兵,要不然豈不是瓮中捉鱉,一個也跑不脫?」

不表他自悔失策,且說藍田玉匆匆忙忙棄船登岸,各賊人將船上的金銀細軟通統系在腰間,一個個托著快槍,如瘋犬一般捧著藍田玉直奔廬山。沿路上見著過往行人,開槍便打。因此商家住戶全都閉戶關門,路上的人也都早早躲避開了。此處離廬山還有二十里路。走過一片桑林,哪知桑林裡邊早有伏兵,卻是天麒預先派定潘得功,率領二百步隊在此等候。一見賊人跑過,睹得身臨且近,那快槍便如雨點一般樣射擊出來,打傷賊人不少。傷輕的仍然捨命前奔,傷重的早已趴伏在地。藍田玉腿上中了兩槍,哪裡還走得動?早倒在桑林外邊,閉目合睛等死。其餘剩了有三四百人,依然往廬山方面進發,哪知廬山前後左右俱有伏兵。可憐這些賊人一個也不曾跑脫,也有死在槍下的,也有被生擒活捉的。僅僅一天工夫,潯陽水寇便已一律肅清。

天麒吩咐將死屍一律掩埋,生擒的捆綁起來,聽候審訊。少時潘得功也回來報功,說在桑林打死了賊人六十七名,生擒賊人四十五名。重傷的暫時放在一邊,輕傷的一共二十三人,押解前來,聽候統領發落。天麒在廟裡正殿上吩咐陳設公案,自己要親訊賊匪。只見他身穿藍寧綢二龍開氣夾袍、青緞子對襟方馬褂,足登薄底官靴,頭戴青呢秋帽、三品亮藍頂子,還拖著一根花翎,又戴著一副大光的茶鏡。所有營長隊長等,前前後後圍了一大片,倒是官氣滿足,威風八面。少時把生擒的賊人一個個帶上來,先問了姓名籍貫,然後派歸某營看守。問來問去,忽然押上一個人來,兩個兵架著,看那神氣,必是腿受了傷。此人一上公堂,同天麒打了一個照面,天麒不覺大驚失色,連連把頭搖了幾搖,故意的一拍桌子,喝道:「我看你這神氣,定然是賊頭。來,來,來!把他押到我的卧室旁邊,派我的書童墨香看守,等他腿上傷好了,本道要細細拷問。」左右吆喝一聲,便把他押下去了。天麒也不再往下問了,吩咐退堂。才退了堂,金順便拿上一個手本來說,是岳統領稟見。天麒吩咐在客室會見,自己大搖大擺地出來。才到客堂,金順早吆喝了一聲:「大人下來了!」天麒才一進門,岳紹忠先請了一個安,才要跪下行禮,天麒忙攔住笑道:「只行常禮罷!副戎是軍界老前輩,兄弟實不敢當。」紹忠又謙遜了一番,方才深深又請了一個安。天麒拱他上坐,自己在下首相陪。紹忠先欠身說道:「統領大駕早到廬山,末將理宜先來伺候。適因剿匪,不克分身,還求大人格外原諒。」天麒笑道:「太謙太謙。兄弟奉帥座鈞諭,即日帶兵前來,不曾先到副戎處領教一切,實在抱歉得很。此次潯陽水寇一律肅清,全賴副戎追捕得力。你若不將他趕上岸來,兄弟雖有千軍萬馬,也無可施展。如今大功已成,兄弟必據實詳報撫憲,貴軍出力人員,請詳細開一清單過來,所有異常尋常各勞勛,兄弟必照原擬請獎,決不挑剔。」岳紹忠聽了這一片話,不覺喜出望外,心中如一塊石頭落地,連忙立起身來,又深深請安道謝。彼此略談了幾句,便告辭退下。天麒將他送走,自己回至卧室,先將值夜的巡兵派到廟外去瞭望,卧室之中僅剩書童墨香一人。少時吃過晚飯,天已昏黑,傳出話去:統領勞頓,要早早休息,所有營內外各官員一概免見,無論有什麼緊要公事,等明日早晨再回。傳諭已畢,隨手點上一支洋燈,低聲吩咐墨香:「將白天交你看管的那個賊頭攙他到我屋中,我要當面訊問。」墨香去不多時,把藍田玉扶進來。才進屋中,天麒搶一步,拉了他的手,低低叫了一聲賢弟,藍田玉也回叫了一聲大哥。天麒吩咐墨香在門外把守,如果有人前來,以咳嗽為號。自己卻同藍田玉手拉手對面坐下,皺著眉問道:「賢弟,你我在日本留學時,轉眼已有四年不見。你為何跑到這裡來,當了水寇?今天幸虧是遇著愚兄,要換一個人,你的性命如何能保得住?你到底是什麼宗旨?難道同盟會的盟誓你竟自忘了嗎?」原來這藍田玉是九江人,在日本留學陸軍最早,他比徐天麒早二年卒業。二人既是同學,又是同盟會的同志。因為天麒比他長三歲,所以呼為大哥。藍田玉被這一問,不覺問上氣來,惡狠狠看了天麒一眼,又從鼻子里哼一聲,慢吞吞地答道:「大哥你說我變了宗旨,我不過做強盜,卻未做滿清的官僚。並且我日前曾淹斃綠軍二百人,全是駐防旗籍,總算我替漢族小小出一口怨氣。似大哥你枉作了鐵血團領袖,如今翎頂輝煌,居然成了候補道,給滿清做了監司大員。到底誰變宗旨,誰沒變宗旨,請大哥平心靜氣想一想。我藍田玉雖然被擒,殺剮軍流,滿不放在心上。你要想順說我投降了你,以後報效滿清,及早不必作此妄想。」天麒一片至誠,反被他迎頭搶白了一頓,自己納著氣兒,賠著笑臉說道:「賢弟,你不要錯怪了愚兄。你要知道,我此次捐官,專為養成革命勢力,並非背叛同盟會。常言說『射人先射馬,擒賊須擒王』。愚兄抱的是擒王主義,故此才低聲下氣,混入宦途。將來如有機會可乘,揭竿一呼,全國響應,我們也轟轟烈烈地做一場。縱然沒得機會,但能將滿人中錚錚佼佼、足為革命之梗的除掉一兩個,也不枉犧牲一回。似賢弟淹斃的那些旗兵,全是鴉片煙鬼,縱然死凈了,不過少糟蹋糧食,究竟與革命前途並無絲毫裨補。以賢弟之才,宜往大處著想,為此小事犧牲,可真真有點不值。如今咱弟兄二人既遇在一處,彼此要開誠布公討論一番,千萬別存成見才好。」藍田玉被這一席話喚醒了一大半,立時臉上現出笑容來,答道:「大哥說得很是。如今最要緊是兄弟既入網羅,要明明把我放了,你如何擔得起這個聲氣?倘然解到省去,那銘新是旗人,一定恨我入骨,我的性命豈能保存?這個問題便有些不易解決。大哥你可有什麼高明法子嗎?」天麒笑道:「這件事不難,賢弟自請放心,我決有法子安然保你出險。但是這江西地面決沒有你存身之地,你到何處去?」藍田玉低頭想了一想,答道:「去的地方倒到有。好在我上無父母,下無妻子,孤零一身,到處為家。我想到關外走一趟,大哥以為何如?」天麒道:「你要到關外去,好極了,我指引你一個去處。你在日本時同安大本不是至好嗎?我上月接到他一封信,他現住吉林長春府城內二道街福星客棧樓上二十八號,改姓換名叫石之宗,冒中國籍,以販筆墨為業。他的心事你是知道的。你投了他去,將來遇機會助他成功,也不枉朋友相好一場。」藍田玉聽了,不覺喜上眉梢,笑道:「原來安二哥現在長春,我一定尋他去。可惜我早不知道,我如果知道,又不惹這一場是非了。但是我怎樣脫離江西呢?」天麒忙附在他耳邊,告知如此如此。藍田玉道:「妙極妙極。」原來他精通水性,在日本海水浴時曾考過第一名,在海中能潛伏行走二十里路,天麒是知道的,因此向他定下水逃之計。又問他腿上的槍傷是否劇烈,藍田玉道:「傷倒不吃緊,只將肉穿了兩個洞,並未傷著筋骨。如有好葯,三五日內便可痊癒。」天麒從自己皮包中取出一包葯末付與他說:「這是日本新出治槍傷的靈藥,敷上之後立刻止痛,三日內便能平復。」說罷仍命墨香將他攙回屋中。

第二天又坐堂審訊,並請岳紹忠陪審。先把藍田玉帶上來,大聲喝道:「你這賊徒是不是藍田玉?從實招來。」藍田玉也瞪眼喝道:「你老爺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藍田玉藍大天王便是我。你這兩個狗官,要殺要剮,快快發落,眨一眨眼的不是英雄好漢。」天麒怒道:「好大膽的強盜,現被擒獲,還敢倔強。日前二百名綠軍全喪在你一人之手,罪大惡極,一死不足以蔽其辜。我只問你,當日將賈營官踢在河中的是何人,獻這條毒計淹死二百生命的是何人,你要從實招上來,免得動刑拷問。」藍田玉哈哈大笑道:「狗官,你們真乃兔死狐悲,物傷其類。你要問當日獻計是何人,便是與老爺同被擒的張三、王四。你要問害死賈營官的是何人,便是一同被擒的李六、馮八。那四個人全是你老爺的盟兄弟。狗官,你們盡情處治,老爺弟兄們生在一方,死在一處,倒也快活極了。來,來,來!怎樣發落,只求一個速快,也不用三推六問,假作惺惺。」天麒笑道:「你們要想快死,本統領偏不叫你們快死。墨香,將這賊徒仍然押在你屋中看管。」又吩咐左右,把昨日擒來的賊人一齊帶上來拷問。果然內中有叫張三、王四、李六、馮八的,天麒叫把這四人一同上了大刑,又另押在一處。

過了三天,藍田玉的傷痕已經平復。天麒暗暗地將自己一隻白金馬錶、一條白金錶鏈贈與藍田玉,作為出關路費。你道這是什麼緣故?原來天麒心思周密,早預備好了叫藍田玉從潯陽江中逃生。只有路費一層很是作難。有心贈他三五百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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