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回 徐天麒捐官求仕宦 謝倩雲抱恨學貂蟬

上一回將王天寵的歷史完全結束,歐陽文蘭便是這許多革命大家一個引子。如今既從她口中引出這些人來,便可直截了當,敘入這些人的歷史,不必再從文蘭口中討生活了。卻說這十幾位革命家,自然要推徐天麒是一位領袖人物。他原籍本是廣東南海縣人,卻寄居在山東青州府益都縣,因為他父親徐之和曾做過一任青州府知府,因見青州民風古樸,便有在此終老之意。半生仕宦,剩了有十幾萬銀子。又兼他在廣州薄有資產,也托親友折變了,匯至青州,他便在本地置了許多房屋田產。夫人蔣氏,只生了兩位公子,長的便是天麒,次的名叫天鳳。天麒資質聰明,過目不忘,天鳳卻非常愚魯。因此老先生專意巴結天麒讀書,卻叫天鳳管理家務。後來故在任上,他母子三人便在青州居住。天麒自庚子後,便往東洋留學,一直去了五年方才回來。他母親定要與他定親娶妻,他卻執意不肯,情願叫他弟弟天鳳先成家,自己想到外省做官,俟等功名成就,娶妻不晚。蔣氏只得依從他,先給天鳳娶了妻室。天麒便到北京應留學生考試,考列乙等,獎了一個舉人。他便花上兩萬塊錢,捐了一個試用道。指省的時候,向同鄉京官打聽哪一省好。有人問他:「你的宗旨怎麼樣呢?」天麒道:「我頂著一個學生招牌,本省上司必須是維新一路的才好。但是咱們漢人,一做到封疆大吏,便要拿腔作勢,擺出酸臭的架子來,著實令人討厭。我很想伺候旗官,無奈旗官中,又多半是些不學無術的人,也恐怕難與我氣味相投。所以才向諸位老前輩請教。」大家聽了,俱都笑道:「照你這一說真難了,又要沒官習,又要有學識,有作為,哪裡去尋這樣兩全的人物。況且如今這些大老,一個個暮氣甚深,養尊處優,除去擺架子之外,還有什麼本事!照你這樣挑剔,簡直就不必做官了。」眾人說罷,內中卻有一位小軍機,也是南海縣人,現任禮部主事,二班軍機章京。此人姓葉名森,字茂之,少年科甲,手筆極好,所以選為章京。按清朝的規矩,軍機大臣,便是唐宋的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握宰相的實權,參贊機要。內閣大學士,倒是虛設,不過空有宰相之名,卻無宰相之實。軍機處的章京,說一句滿州語,叫作軍機搭拉密,便是唐宋時代的中書舍人,專管擬旨。官兒雖小,權力卻很大。外省的監撫藩臬,全不敢輕看他,時常三千五千地送炭冰敬。買的是什麼?就為自己有什麼升黜遷轉的消息,可以預先報一個信來。再者軍機大臣,對於自己有什麼不滿的地方,由小軍機先通一個信,便可設法疏通。種種便利,全在小軍機身上。所以各省疆吏對於他們莫不格外奉承,視如神聖。這些地方,也見出清朝時代,中央政府尚有一部分不可侮的權力。及至民國,連內閣總理,各部總長,全是督軍巡閱使的私人,那些秘書還提到話下嗎?甚至督軍巡閱,便是專制國皇帝的變相。當日雍正乾隆,也不過如此,偏要美其名曰民國,這不是自欺欺人嗎?

閑言少敘,卻說葉森叫著天麒的號說道:「伯錫你不要為難,我倒替你想出一個好上司來,此人才得封疆,習氣不深,而且辦事實在心細才長,在滿員中要算一個特色。你如果投奔他去,必能得意。」天麒聽說是旗人,已經十分滿意,又聽說滿員中的特色,愈加歡喜,忙追問是誰?葉森道:「現任江西巡撫銘新,他號叫子盤,是滿洲鑲白旗人。為人十分精幹,由筆帖式外放州縣,保升同知知府,做過安徽池州府,升任寧池太道。去年春天,特簡為江西按察使。到任三個月,便升了布政使。偏巧江西巡撫出了缺,他在軍機大臣手中花了十萬銀子,大家便在太后前力保,說他才堪大用。太后便簡他為江西巡撫。他一年三遷,也算是從來未有的異數了。此人雖系旗籍,卻由寒士出身,沒有一點紈袴的習氣。而且辦事有手段,有步驟,深沉老練。置之漢人中,也算是一位能員,在旗人中更是絕無僅有了。聽說他很注重新政,以伯錫的才華,投到那裡,他必能刮目相看。我再給他寫一封薦信,保管更可如意了。」天麒聽罷,不覺歡喜得手舞足蹈,忙向茂之連連請安道:「晚生蒙老鄉長成全,今生今世感德不忘。」葉森笑道:「這有什麼?自己同鄉用不著客氣。」大家散了。第二天,天麒備了一份厚禮,特往葉森宅中辭行,並求他寫信。葉森欣然收了,取過大八行來,揮了一封信,交與天麒。天麒接了,自然是千恩萬謝。他定期出京,先回青州府。蔣氏見兒子捐官回後,翎頂輝煌,自然是歡喜的,住了幾日,這一天,天麒忽然愁眉不展,面帶蹙容,對他母親說道:「孩兒有一事,要同母親稟商,又怕招母親的傷感。」蔣氏道:「有什麼話,你自管說,我有什麼傷感的。」天麒道:「昨夜三更,孩兒夢見父親前來,當面囑咐,說青州地方,不久要有奇災,不但生人得要躲避,連父親的屍棺,也得運回故里。並且叮嚀託付,說孩兒如果不遵,便算是不孝。孩兒想要追問根由,卻被父親打了一掌,夢中驚醒,出了一身冷汗。孩兒想此事,自己做不得主,只好同母親商量。我們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總宜早作打算才好。」本來婦人是最迷信的,又見兒子正顏厲色,說得見神見鬼,哪有不信之理。況且在青州落戶,當日本是徐之和的主意,蔣氏並不十分贊成,因為她娘家人,全在廣州。她兄弟同內侄,時常來信,意思之間,總說蔣氏不念家鄉,沒有手足的義氣。因此蔣氏時時刻刻,總想回廣州探望探望。只因家事無人主持,不好啟齒。今聽兒子發起此議,自然十分可心。當時便把天鳳夫妻也叫過來,開了一次家庭會議。天鳳是很贊成的,因為他知道廣州非常繁華,比住在青州荒僻之地好玩得多。唯有天鳳妻朱氏卻不甚樂意,因為朱氏是本地人,以為到了廣州,不能再與娘家人相見。到底她是個新娶的媳婦,怎敢同婆婆大伯頂嘴,不過低著頭一聲不響。天麒看出神氣來,便開勸道:「弟妹不必為難,我們此次回廣州,不過是遊歷性質。過一二年,如果青州安靖,我們仍舊回來。弟妹如想念老母,不妨請姻伯母同行。好在姻伯母只生弟妹一人,家無挂念,一同到廣州,是不妨事的。」朱氏聽見這話,自然滿心歡喜,但礙於婆母的面子,又不敢遽然答應,只拿眼望著蔣氏。蔣氏笑道:「我兒你要往開里想,常言嫁雞隨雞,嫁犬隨犬。你既然嫁到徐家,天角海涯,得隨著徐家人走。況且你婆母性子,不是不能容人。你那母親孤苦伶仃,最好隨咱們到廣州,倒可圖個下半世受用,何必戀著這個青州府呢?」朱氏聽了,自然十分樂意,連忙拜謝了婆婆同大伯。

從此天麒在青州,終日東奔西走,出脫他家的田產。好在益都縣富戶很多,平日便有覬覦徐家產業的。只因他是仕宦之家,又不等錢用,所以不好啟齒。如今尋上門來,哪有不願之理。不過是為富不仁,今見徐家自願出脫,便想要買便宜。明值一萬的,愣給七千,天麒也只好認吃虧。通共連房帶田,總值三十餘萬,賣凈了只有二十六萬金。費了三四個月的工夫,手續方才清楚。又請了一回客,同本地親友辭行,然後定期起程。所有銀錢,滿匯到香港滙豐銀行。原來天麒有位堂叔,現充香港滙豐銀行大班。他回國以後,曾同他這堂叔通了幾封信,告以回鄉之意,他叔叔徐之誥十分贊成。所以天麒將銀子全匯至他叔叔那裡,諸事停妥,方才定期起身。先到了煙台,並未耽擱,便搭船到上海,在廣南會館中小住幾日。正好新銘輪船開往香港,他母子婆熄同朱太太,還有老僕區升、湯福,同區升的媳婦梁氏,另外兩個小丫鬟春櫻、秋桂,一共十個人,同日起身前往。徐之和的棺材,也隨船帶回。幸喜途中並無風浪。到了香港,早有徐之誥率同自己妻子僕人,在碼頭迎接,蔣氏同之誥,二十五年未見。如今叔嫂重逢,悲喜交集。再看之誥,已經鬚髮蒼白,蔣氏也成了老太婆模樣。之誥的妻麥氏,帶著兒子天豹、女兒佳楣,與蔣氏相見。略略寒暄了幾句,之誥便催他娘兒幾個,一同上了馬車。自己同天麒照料行李及之和的棺材,一同運至自己家中。這香港地方,本來是寸土寸金。之誥住的是三層樓房,只有三間半地址,合起來卻是十間半。他預先將第三層的三間半收拾出來,預備嫂侄居住。他夫妻帶著兒女,住在中層,僕人住在盡下的一層。棺材卻停放在盡下邊的半間裡邊。草草安置定了,之誥對蔣氏道:「本來嫂嫂早就應當回廣東來。在山東住著,哪有一點照應。況且孩子們,也得叫他出來閱歷閱歷。天麒不必說了,既然捐官,便可在宦途中謀份差事。至於天鳳,難道讓他終老在家裡不成?我現在正同朋友創辦了製藥公司,原定一百萬的股本,規模很是不小。天鳳自家孩子,我想留他在公司裡頭,充一份執事,每月一二百元穩拿在手。在你們家裡,固然不指著這個,但是總比坐食強得多。將來買賣賺錢,你們可以入上十萬八萬的股款。此時先存在行里每月七厘行息,有二十萬金,一個月便有一千四百兩的入款。雖然說這地方生活程度太高,你們暫住在我家不用花房錢,一個月有三百銀子也足夠了。暫時且不必回南海去。到了南海,窮親戚本家太多,都知道你們做官發財回來,哪一個肯饒。給少了不樂意,給多了,你們通共才有二十幾萬家私,哪裡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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