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九回 冒充觀察滬上騙嬌妻 識破行藏途中談革命

上一回的敘事,用的是暗點法。在看小說諸君,全都瞭然於心,知道欽差是假的,報仇是真的。然而作書的人,卻不曾一一道破。如今倒要翻回來,說一說此中的暗幕。原來白朗的心腹爪牙很多,不但開封省城常通消息,就連北京城中也不時有人報告。凡本省官吏的升遷調補,以及河南的官在北京運動什麼事,走誰的門子,花了多少錢,至纖至悉,他全能知道。自胡師魯奏參苟登科,皇太后特派寶珍前往查辦,早有人報與白朗知道。在報告的人,原以為此案關係重大,寶珍必然要受賄的,知會白朗注意,將來好劫這一筆不義之財。哪知適逢其會,正趕上王天寵急於報仇。一聽見這個消息,心中靈機一動,便同白朗、苗鳳聲大家商議。說我們何不想個法子,既能報仇,又可將這貪官不義的錢財盡數估取了來,周濟周濟咱們河南同鄉,也是好的。白朗鼓掌贊成。苗鳳聲眉頭一皺,計上心來,暗暗向二人授計。說我們只需如此這般,保管不費吹灰之力,既得了錢,又可報了仇,而且神不知鬼不覺。將來犯了案,他們也沒有地方去捉人。二人各說道妙計,當時便調兵遣將,先派幾個心腹,連夜到北京城,探聽一切。知道於萬鵬同寶珍,已經通了關節,便假冒於萬鵬,連三併四給苟登科發了幾封信。告訴他欽差已經出京,要格外小心,設法買通一切,我已經替他打通,千萬別來回信,省得走了風聲。一面卻暗暗跟定了寶珍。寶珍出京,他們也隨著出了京;寶珍到洛陽遊玩,他們也隨著到洛陽。此時王、白、苗三人,也在洛陽會齊,大家商議,要早下手才好。偏巧寶珍住的這店,也是紅幫人開的,自然完全受王、白二人支配。二人託付店家,用慢性的麻藥,下在飲食之中,使寶珍精神恍惚,自然不能動身。然後這幾人,假扮綢緞客人,一同到光州去了。白朗十幾歲時,隨著他父親,在北京念書,住過四五年,學得一口好京話,他便假充欽差,倭三爺便是王天寵,黃師爺便是苗鳳聲,趙小順乃是郭家符,配搭得非常合宜,所以看不出一些破綻。及至銀子誆至手中,連夜運至光山菩提寺。寺中的僧人,名叫無畏,也是強盜出身,紅幫中有名的健將,同白朗是盟兄弟。第二天把苟登科誆至寺中,夜間把他殺了,將屍身放在地窖內。管沖同五馬兒再三央告,保全他們的生命。天寵看這二人很有用處,便將他們帶回瓦崗山。派管沖管理文牘,叫五馬兒在身邊伺候。此時已知會洛陽的客店,停止了寶珍的麻藥。寶珍覺得精神好了,同他的長班米升商量,趕緊到光州查辦事件。及至來到光州城,已經是滿城風雨,說州官被欽差殺了,有屍無頭,省里已經派委來查辦。寶珍這一嚇非同小可,心說我病倒在洛陽,哪裡來的欽差呢?忙同米升商議,如何是好。米升道:「老爺倒不要藏藏躲躲,如此一來,反顯得我們有虧心了。莫如直赴州衙,打聽是怎麼一回事,然後再作計較。」寶珍想這話很對,帶了長班米升、游吉一直到州署來。米升拿著大帖,來門上拜客。門上見是欽差寶珍,哪敢怠慢。一面暗中吩咐差人,在四圍看住了,別把他們放走,一面拿帖去見張九功。此時省里電委張九功,暫行護州篆,所以門上來請示他。九功吩咐門上,一面迎接欽差,一面招呼同泰店的主人,前來認一認,日前住店的欽差,是否即是此公。吩咐完了,連忙頂冠束帶,出來迎接欽差。將寶珍讓至花廳,先行過庭參禮,然後請欽差上坐,自己在下首相陪。說道不知欽差大人駕到,不曾出郭遠迎,卑職理應請罪。說罷又深深請了一個安。寶珍道:「兄弟此次到貴州來查辦事件,偏偏病倒在洛陽,耽擱了一個多月,前日才略略見好。因此力疾從公,趕緊起身前來。沒想到才入貴境,便聽得滿城風雨,究竟也不知是怎麼一回事情。所以親身來領教,求老兄詳細見示才好。」張九功只得吞吞吐吐地說了一遍。寶珍跳起來喊道:「反了反了,這還了得嗎!光天化日之下,竟自有強盜冒充欽差,殺官奪財,這河南成了什麼世界!兄弟也不便查了,只好將這事原原本本,奏與皇太后知道。先問一問河南巡撫,他身為疆吏,平日縱盜殃民,該當何罪。」張九功連忙起身相勸,求欽差暫息雷霆。此時同泰店主人也到了,看一看寶珍,向張九功搖手示意。九功心裡明白了,心說這事越鬧越大,我這個小小功名,算不得什麼,只怕連巡撫大帥也要吃苦。心中盤算,必須如此如此,我既能見好上官,還能於中取利。便轉過臉來,先用好話將寶珍穩住,然後把自己的州判衙門做了欽差行轅。又請出兩位儒學教官來絆住了他。自己連夜趕到省中,面見巡撫報告一切。此時巡撫明善也嚇壞了,反倒向九功領教,得用什麼法子疏通。九功便乘勢獻計說:「第一得要封住欽差的嘴,他倘然奏明朝廷,大帥如何能擔得起?如今苟牧是死了,他花了七萬銀子賄賂,內中倒有五萬兩是應當解省的地丁,被他挪用。要強迫叫他賠補,他家中人必不甘心,一定要到北京上控。據卑職看,不但這五萬得大帥設法彌補,還得拿出幾個錢來,做他妻子身後的贍養。還得卑職破出情面,向他家陳說利害,方能有效。至於欽差一方面,他此次來,本想從苟牧手中得一筆賄賂。現在苟牧既死,他毫無所得,豈肯甘心。莫若由大帥看破一點,送他兩三萬金,求他回奏時,只說未到光州,苟登科已經得病身亡,人死不究,可以寬其既往。神不知鬼不覺的,這件事便完全了結。這乃是釜底抽薪之法,是再好沒有的了。」巡撫皺眉問道:「你這法子固然很好,但是得用多少錢呢?」九功道:「回大帥話,至少得要十萬銀子。」巡撫聽了,倒吸一口冷氣道:「這多錢叫我向哪裡籌去呀?」九功乘勢說道:「卑職倒有一個妙法,只是不敢向大帥回。」巡撫道:「你只管說,我決不怪你。如果法子高明,我將來還要保舉你呢。」九功連忙請安,謝了栽培,又回道:「大帥此時,只拿出五萬來便能成功。至於那五萬地丁,求大帥委卑職,在光州代理州篆一年,卑職情願竭力報效,將那五萬地丁完全彌補上,不用大帥再墊一個錢。」張九功這一套話,因為看出明善是個庸懦無能的人,所以才敢放心大膽,直言不諱。果然明善利令智昏,居然應許了他。當時便寫一個條子,知會藩司,說光州地方重要,苟牧出缺,選人甚難,可暫令州判張九功代理。藩司哪敢違命,當日便掛出牌來。張九功一面謝委,一面向巡撫稟辭。明善果然從大清銀行開了五張支票,一萬兩一張。九功回至光州,作好作歹,給了苟家八千兩銀子作為贍養。特派差人,將朱氏同兩個小孩,送回原籍,作為完事。寶珍這一面,倒實在花了兩萬五千兩銀子。苟登科當時,只動用了一萬五千銀子的地丁,其餘全入他自己的私囊。九功全彌補清楚,不但未賠一個錢,反倒賺了兩千銀子,又白白得了這光州的缺,真要算得是狼吃狼了。

以上便是王天寵出世的一段歷史。從此以後,他更是橫行河南,贓官污吏,不知被他剪除了多少。他雖然是強盜,河南人卻無不歌功頌德,全稱他為大俠王天寵。官府雖也剿過他幾次,怎奈遍地全是紅幫中人,連本省軍隊差不多全有十分之四五。一說拿王天寵,他們全是倒戈相向,誰敢再惹這禍,只得處處躲避著他。他卻不時出來,調查各地方情形如何。凡河南認得他的,全呼之曰二爺。他卻非常的和氣,決不欺負人。有時遇著不平的事,他很好出面調停。說也真怪,凡經他調停的,兩造俱俯首無詞,比官斷的尤其心悅誠服。他在鄭州,無意中遇著了曹玉琳,雞公山下做了這票買賣。做完之後,他把手下人俱打發回瓦崗山,只帶了兩個貼身的心腹人,帶了三萬銀票,同玉琳的官示委札之物奔漢口。然後由漢口乘江輪直赴上海。到了上海,住在佛照樓棧房。隨著印了二百官銜名片,上面曹玉琳三個大字,旁跨兩行小字,是日本大學畢業,分發湖北候補道,漢口外交局總辦。自己又置的二品頂戴。在樓房住著,特意貼出官銜條子,又賃了一副常馬車。凡上海中西各官廳,他全拿片子去拜。那些官兒,自然也要照例回拜。彼此談起來,知道他是庄宮保的紅人,誰敢慢待。今日請吃花酒,明白請逛花園,他是有請必到,無不隨嬉。

列位若問他因何又想冒充官兒,其中卻有一段隱情。因為他實在歲數今年已經二十八了,卻仍是孤身一人,未有妻室。他母親苗氏,為此事很是著急,常託人給他說親。無奈他這門親事,在河南地方卻有點不易成就。因為他名為大俠,其實是大盜,凡有身家的誰肯把姑娘給他。至於小家碧玉,他又看不入眼。並且他曾發過誓言,無論何事,全可以遵從母命,唯娶妻必須完全由他自己做主。並且他又曾提出條件,女子的容貌,尚是第二問題。第一要本人的學問,得在他以上;第二要性情高傲,不慕虛榮;第三得有軍事知識。這三樣中,少一也是不成功的。他娘舅苗鳳聲笑道:「只怕尋遍了河南省,也沒得這樣一個女子,你只好出省去求吧。」因此他劫曹玉琳時候,忽然靈機一動,心說我何不假冒曹玉琳的牌號,到上海訪上一訪。上海地方,向來是華洋雜處,人才眾多,或者有這一個可意的女子也說不定。所以他毅然來至上海,假充候補道曹觀察,翎頂輝煌,招搖過市。本來上海地方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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