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七回 少林寺中名師授技 瓦崗山上義士聯盟

王天寵雖然是十八歲的少年,卻深沉有大志,一心想報父仇。始而讀書想要藉此求取功名,將來金殿傳臚,可以奏明朝廷,請求昭雪。後來一想這個法子實有不妙。要走這條道兒的,至速也得在十年以後。這十年人事變遷,哪有一點把握。縱然僥倖登第,一個後生小子,也未見得能參倒一個現任職官。打不死狼子,空惹一身腥臊。以後再想報仇,更沒有一點希望了。我必須想一個直截了當的法子,取仇人的頭如同探囊取物,然後才能十拿九穩地報仇。既要這樣,第一得要以我個人的力量,做一個主體,決不求助他人。第二我既不想求人,必須我本身有獨立報仇的本事。這種本事,絕不是坐在家裡可以得來的。必須出門才能訪著名師,必須訪著名師才能學得絕技,必須有了絕技才能說到報仇。思前想後,這個主意算是完全決定了。始而他原想偷偷地逃跑。繼而一想,恐怕他娘親急出病來,有個山高水低,自己未報父仇,先斷送了母命,更成了不孝之人了。因此才把這主意完全對他娘親說明,卻喜苗氏深明大義,居然允許了他。王天寵便假上學為名,辭別了母妹同苗家的人,孤單一身要到各處去尋訪名師。自己心裡打算,我此去倒是投奔何方呢?也沒有一定方向,只可信步前行,也不辨東西南北。當日走了有五十里路,便覺著勞乏異常,心中憂慮起來。說照我這樣脆弱的書生,連遠路全不能走,哪有報仇的能力。我既想報仇,第一得先要磨鍊筋骨,人家受不了的苦累,我也得勉強去受。日久天長,這身子自然就可以壯健了。肚子里勇氣一鼓,兩條腿不知不覺地健強起來,又走了七八里路。太陽已經下墜,再看前面並無鎮市,只有一座小小的村莊。心說我今夜只好休息在這村中,明早再趕路吧。緩緩地走來,才進村邊,便有兩條惡犬撲上來咬個不住。天寵只得用手中的短棒嚇嚇這兩隻犬。怎奈一剎那,村中的犬全圍攏上來,把個王天寵困在當中,半步也走不脫。正有危急之時,只見由村內走出一位老翁,鬚髮皆白,足有八十年紀,手中拄著一條拐杖。一眼看見天寵被犬圍困,連忙健步走上來,用手中的拐杖指東打西,不大工夫,七八條惡犬俱被他打跑。然後笑向天寵道:「小客人你為何走進這惡狗村來?若非遇著老夫,只怕有性命之憂。」天寵連忙丟下短棒,向老人深深作揖道謝道:「學生因為趕路,走過了站頭,想要在貴村借宿一宵,沒想遇著群犬之厄。若非老先生解圍,實在危險得很。」老人笑道:「如不嫌舍下湫隘,就請在我家裡住一宵吧。」天寵又連連致謝。

老人帶路走了二三十步,便是一座茅籬。進了籬門,乃是一座小小菜園。可惜正在正月,還是一片光地。園子的後面,便緊接著住房。雖然是茅草房,卻很是整齊堅固。門前有一個十來歲的童子,一見老人便高聲喊道:「爺爺回來了。」又一個三十多歲的婦人,笑嘻嘻走出來問道:「老爺子今天為何回來這樣晚,莫非王二叔家又留你老吃飯嗎?」老人道:「哪有天天吃人的道理。今天下過棋,才要回家,卻遇著這個小客人被狗圍住。是我把他救出來,知道他走過了站,沒處可投,便領到咱家裡住一宵。咱們行個方便,也是應當的。」說著又給天寵引見說:「這是我的兒媳,這是我的小孫。」天寵見過了,便隨老人進門。老人也不客氣,一直把他領進上房。上房三間,一明兩暗,老人住的是東屋,兒媳住的是西屋。再看老人屋中,還有一位五十多歲的老太婆,生得肥肥胖胖的,倒也是慈眉善目,喜氣迎人。老人笑道:「這是我的老伴。」天寵忙深深作揖,稱呼了一聲老伯母,老太婆答禮不迭。老人吩咐兒媳快快燒飯,這小客人一定餓了,又叫孫兒取凈面水來,叫天寵洗臉。天寵把隨身帶的一件小行李,放在炕上,一邊洗臉,一邊請問老人高姓,今年多大年紀了。老人笑道:「小老兒姓賈,名叫天飛,今年七十一歲了。膝前只有一個兒子叫多才,在四川販運藥材,終年在外邊,兩年才能回一趟家。小老兒在家裡,看著幾畝田園,終日同幾個朋友下下棋,消遣歲月,餞我這風燭殘年。沒有想今晚遇著你這小客人。我們村中的狗非常厲害,要看見生人,真能咬個稀爛。也是你福大命大,不該遇險。但不知你小小的年紀,一個人要到何處去,怎麼也沒有一個同伴跟著你呢?」天寵只得扯謊,說是要到開封去投奔一位親戚,路過寶莊,蒙老先生解救,還領我到家來,既賞飯吃,又留住宿。深恩厚德,學生是沒齒不忘。老人聽他說話謙恭,又有條理,很是愛惜他,少時菜飯端上來,老人笑道:「我們鄉間粗野,無論家人外客,全是同桌而食。小客人你請屈尊一點吧。」天寵無可不可的。大家團團圍著一張小炕桌吃飯,蒸饃饃,熬豆腐,還有小米甜粥。天寵是真餓了,狼吞虎咽,吃得很飽。再看老人,居然吃了七八個饃饃,又喝了兩碗粥,比自己吃得還多。心裡盤算,這位老人一定不是等閑之輩。看他七八十歲,兩目光彩煥發,兩腳健步如飛。方才打狗時候,十來條惡犬,被他拐杖一掃,一個個東奔西竄,如負重傷。再看他吃飯這樣大量,追想當年,必是一位辟易萬人的英雄。這也是天可憐見,使我遇此異人。我不要當面錯過,但又不好驟然啟齒,求向人家學藝。我必須設法探一探他口氣,然後再誠懇地求他,必然不至拒絕。想到這裡,吃過飯後,便同老人閑談。老人笑問道:「小客官,你原籍是懷慶人吧?」天寵道:「正是。」老人道:「我一聽你說話,便曉得了。懷慶是好地方,我少年時,曾在那裡住過五六年。如今景象,不知可同當年的還是一般嗎?」天寵道:「聽老人家說,近來連年荒旱,遠不如從前了。」老人又問道:「懷慶地方,近年有什麼新聞嗎?」天寵嘆了口氣道:「去年倒發生了一樁新聞,說起來真真把人氣死了。」老人忙追問是何事呢?天寵道:「還是不說吧,說了惹你老人家生氣。偌大的年紀,倘或氣出一點好歹來,學生豈不是對不住嗎?」老人笑道:「你小小年紀,怎麼這樣婆婆媽媽的?老漢活了七十多歲,不知經過了多少可氣的事,我全是處之泰然。有法對待的,自然要打個不平;無法對待的,也只好付之一嘆。如今老了,閉門不問世事,再有甚樣可氣的事,也休想再動我的火氣。小客人你又何必多此一慮呢?」天寵嘆道:「既然你老人家不至生氣,學生便講與你聽。」

他本早已隱起真名實姓,只說姓苗。故此談到自家的事,反說是同村的街坊王明哲王貢生家裡。老人一聽王明哲三個字,想了一想,拍手道:「我想起來了,那王明哲的父親是懷慶城內典當鋪的總管,名叫王必敬。當年我在懷慶時候,同那位王老先生時常會面。那時明哲在城內讀書,才十一二歲,後來怎樣,我便不知道了。你快說吧,明哲家裡出了什麼新聞?」天寵從頭至尾,將明哲怎樣好古董,怎樣巧得銅瓶,苟知縣怎樣設下圈套,明哲怎樣不肯獻瓶,後來怎樣寄贓,怎樣抄拿,怎樣奪去銅瓶,怎樣逼死明哲,原原本本俱向老人說知。天寵一邊說,一邊用冷眼觀察。見老人聽到栽贓之處,兩眼已經瞪圓。後來說到明哲被逼不過,吐血身亡,老人驀地跳起來,把手中茶杯向桌上一拍,咔嚓一聲,拍了個粉碎,大聲罵道:「該死的狗官,撞在老夫手裡,叫他屍橫血濺,身首異處。」天寵見老人動了真氣,乘勢便跪在地上,扯住老人衣襟,放聲大哭。老人氣憤之餘,更加驚詫,便一手挽住天寵問道:「小客人你為何這樣悲苦,莫非此案之中還有你的委屈嗎?」天寵哭道:「你老人家既與先祖是故交,便是太老伯了。實不相瞞,小孫便是王明哲的兒子,王必敬的嫡孫。如今雲遊四方,專為訪求明師,習學武技,好與先父報仇雪恨。小孫見太老伯逾古稀,兩臂尚有神力,行步不減少年,一定是一位內家。因此才委曲婉轉,訴說先父的冤獄。果見太老伯義憤填胸,俠氣尚在,這才敢冒昧吐露真名。無論如何,求太老伯俯鑒子孫這一點孝心,收諸門牆,傳授武技。將來倘能報得此仇,生生世世,也不忘太老伯大恩。」說罷,又跪下磕頭,放聲大哭。老人到此時,也不覺變怒為悲,老眼中的淚光圓轉,幾乎要墜下來。忙將天寵扶起,叫他坐下,嘆道:「原來是再世兄。這也算是天假之緣,使老夫得遇故人之後。報仇的話,且請慢慢再講。老夫必能叫你如願就是了。」天寵聽了,復又倒身下拜,再三致謝。此時賈天飛又重新給家人引見,說這位小客官不是外人,原來是我的再世侄,我同他令先祖是故交。天寵也不客氣,便呼天飛的老伴是奶奶,呼天飛的兒媳為大嬸,呼小孩做弟弟。全家人對待他非常親熱。天飛道:「今天晚了,你也走得很乏,早早休息吧,等明天老夫再同你細談。」遂把天寵安置在西廂房中。屋子雖小,卻很溫暖。天寵本來勞乏了,又遇著暖床熱被,一覺睡到天明才起來。天飛的兒媳郝氏便替他打臉水,又端過熱粥來,張羅著叫他吃點心。天寵見一家人待他如此周到,心中說不盡的感激。喝過粥,忙到上房給老夫婦請安。

天飛同他吃過飯,方才慢慢地對他敘說自己的歷史:在三十年前,曾以軍功保至游擊。在懷慶府河北鎮總兵衙門,做過五年鎮標中軍游擊。後來曾隨左文襄公征過新甘回寇,保到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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