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五回 走漢陽美人敲竹杠 滯鄭州大盜劫金錢

話說柳娘偷看電報之後,為何發怒變心,原來那封電報的原文,明明寫道:

琳兒知悉,汝母得中風症,兩日即逝。見字速歸治喪。父諭陽。

柳娘看了,恰如一盆冷水,從頭上澆下,立時寒入心底。在她芳心中忖度,原來曹玉琳外表雖然壯觀,內容卻是一個梟獍。他自己嫡親母親死了,他居然能面不更色,還要宿柳眠花。似這樣的人,在世界上也算得絕無僅有了。他同生母尚且如此,更何有於外人。可見平日同我要好,純粹為的是色慾,哪有真正愛情?也是天可憐見,不該我誤嫁匪人,所以才得見這封電報。我從今以後,勢必要嚴行拒絕他了。繼而又一轉念,不對不對。他同我已經定下嫁娶之約,我此時忽然翻臉,他焉肯善罷甘休?倘然要仗官勢,使壓力,我豈非自討苦吃?只怕葉老歸秋,還逃不出他的手掌。必須想一個妙法,使他人財兩空,料想敲這等人的竹杠,也不算我虧心喪良,於是眉頭一皺,計上心來。立時歡歡喜喜,仍然上床陪伴。玉琳卻催她趕緊預備妥當,好下牌另租房間,先接她出去,作為外宅,俟等把太太疏通好了,然後再搬回家同住。柳娘滿口應許,只說本地尚有七八百元的債務,俟將債務還清,立時便可出院。玉琳道:「你何不早說?明天我先給你撥過一千元來,作為還賬之用。如果不足時,只管說話。」柳娘答應了。

第二天晚上,玉琳果然興興沖沖地來了,才一進門,便聽得樓上有哭喊的聲音,恰是柳娘。玉琳不覺一愣,心說柳娘不久便出院做姨太太,正在興高采烈之時,因何自尋煩惱,哭鬧起來,莫非有人敢欺負她?這人吃了豹子心狻猊膽,也應當知道她是曹大人的愛妾,要退讓三分。如今竟敢在太歲頭上動土,我非重辦此人不可。一邊想著,一邊往樓上走來。早有娘姨大姐,高聲喊道:「曹大人來了!」這一句果然靈驗,立時便止住了悲聲。才至樓頭,柳娘已經迎了出來。但見她衣衫不整,脂粉未施,兩隻眼睛腫得像核桃一般,淚痕兀自未乾。玉琳見了,不覺又加十分憐惜,連忙進到屋中,尚未坐定,便問柳娘道:「早晚便大喜了,你哭的是什麼?莫非有人欺負你不成?」說著便從懷中掏出皮夾來,打開拿出一卷票子來,笑道:「這是五十元一張的交通票,一共是二十張,你先拿了去還賬吧。」在玉琳的意思,以為柳娘必然雙手接過,不料柳娘搖一搖頭道:「你先帶起來吧,我用不著了。」這一句話,在玉琳聽了,恰似晴天中打了一個霹靂,彷彿孝子接了母死的電報一般,立時白瞪著兩眼,半晌說不上話來。遲疑許久,又倒吸了一口冷氣,方才問道:「這是什麼緣故,你莫非反悔了不成?」柳娘哽咽著答道:「我有什麼反悔的,只恨我命苦,不配做你的姨太太,你只當我死了,今生今世不必再想我了。」玉琳聽了這話,愈覺詫異,便立在她身前問道:「你到底因為什麼?縱然同人慪一點氣,也不至這種樣子。」柳娘發急道:「我不是同人慪氣,並且我向來從不同人慪氣。」玉琳道:「既不同人慪氣,難道是同我慪氣不成?」柳娘益發急了,哭著說道:「眼看著人要把我治死,你還說我同你慪氣。索性連你也不原諒我了,我還活著做什麼!」說罷立起身來,便要拿頭往牆上撞。玉琳連忙過去,一把將她抱住,說道:「是我說錯了,你不要生氣。到底是誰要治死你?你告訴我。也不是我說一句大話,憑他是誰,我三寸的片子,送到漢口巡警局,至不濟也罰他半年苦力。」柳娘一邊掙脫了身子,一邊向玉琳搖手,是示意叫他低聲。此時把一個精明強幹的曹玉琳,益發送入五里霧中,簡直辨不出東西南北來了。只得攜了柳娘的手,低聲問道:「你到底因為什麼?何妨明明白白地向我說知。我縱然不能替你出力,也可以替你出個主意。」

柳娘到此時,方才長長地嘆了一口氣,那眼中的淚珠兒,撲簌簌地流個不住。又停了片刻,才低聲說道:「我這件事實在害臊出口,但事已至此,也不能不說了,實對你說,我本是有夫之婦。從幾歲的時候,姑表成親,我爹便將我許給我姑母的兒子,名叫王英的。十五歲時,便過了門。我那丈夫比我大四歲,從小時好嫖好賭,極不成材。才過門一年,他便當華工到南非洲去了。去了半年,同伴捎來信,說他不服水土,病死在南非洲了。我姑母聽了,心疼兒子,也一病死了。我爹娘因為日子不好過,將我租給娼寮,這便是下水的原因。我混了二年,很剩幾個錢,今年才將身子贖出來。本想著擇人而事,不期卻遇著了你,總算是有緣。我想嫁過你去,從此連爹娘全有了靠身。誰想到好事多磨,我那冤孽的表兄丈夫,原來未死,在外國鬼混了幾年,居然跑回來了。回到揚州家鄉,也不知哪一個缺德的,將我在漢口為娼的事,完全告訴了他,他馬上便跑了來。今日午後,居然尋到門上,見了我爹娘,不依不饒,說敗壞了他家的門風了,一定要打官司告狀。我爹娘也沒了主意,高低是我嚇嚇他,說你也不用告狀,我既然敗壞了你家門風,也不必活在這世上了,索性跳江去吧。他見我要尋死,怕人財兩空,口氣才軟下來。我問他到底打什麼主意,他說要人也可,要錢也可。我問他什麼叫要人要錢?他說要人呢,你立時得同我走,咱們到上海混去,我情願當一個吃現成的烏龜;要錢呢,你給我五千塊錢,我寫給你休書,從此永斷葛藤。我對他說,全不成。他還是不依不饒。後來有姨娘出來說好話,先給了他五塊錢,叫他洗澡剃頭吃飯去,有什麼話回來再說。他得錢便出門去了,還對我說,不怕你飛上天去。他這一來,已經把我氣一個死,偏巧又遇著我這老眊昏聵的爹,被他嚇壞了,情願叫我跟他去,免得打吵子。你替我想一想,還有活路兒嗎。方才哭喊,就是因為這個。真正好事多磨,不怨別人,總怨我命苦,沒有那大造化,嫁你曹大人。常言說,天下多美婦人,你再另尋佳麗吧。」說到這裡,便又掩面大哭起來。

曹玉琳聽了,不覺跳起來笑道:「這事好辦極了,你不用哭了。」柳娘道:「這樣撓頭的事,你還笑著說好辦,你簡直是拿我開心。怨不得人說,你們做官的人,專好幸災樂禍。」玉琳道:「你先不必埋怨我,請問你,你不是說你那丈夫有話,五千塊錢便能寫休書嗎?我給五千塊錢,這件事豈不是完全解決,還有什麼難辦的嗎?」柳娘聽了,低聲說道:「你先不要嚷,聽我細細對你說。有五千塊錢,自然能夠辦到,但是據我想,不能那樣便宜他。再說他要知道是你曹大人出錢,五千塊錢,一定不肯答應。他為人本是很狡猾的,聽說洋務局總辦娶我,他一定視為奇貨可居。熱病說胡話,什麼三萬兩萬,全能要出口來。在你固然不可惜這幾個錢,他從此可就有了把柄了。」玉琳忙問:「這是何故呢?」柳娘道:「你是做官的人,娶有夫之婦,是大幹例禁的。他將錢花光了,一定還要找你。你哪時不給他錢,他哪時全能告你,你豈不是花錢買罪過嗎?」玉琳聽了,不覺恍然大悟,連聲誇道:「到底是你真精明,真有遠見,到底怎樣對付他才好呢?」柳娘道:「我如今有一個又省錢又無後患的法子,不知你贊成不贊成?」玉琳道:「你的話我哪有不贊成之理。」柳娘道:「你不是想出五千元嗎?縱然五千元他答應了,連我還賬,置一點衣裳頭面,至少也得要七千元。我既然嫁你,豈肯叫你多糟蹋錢?如今只要你拿出四千元來,我破出同他滾去,有兩千塊錢,足可打付他走了。那兩千塊錢,還賬買東西也足足夠用。但有一件事,得與你約法三章,在一個星期以內,你千萬莫登我的門。不但你不要來,連你的朋友,全囑咐他們少來。所為避他的眼目,叫他不知道我有闊客,自然他那貪心便減輕了許多。然後我同他打賴,只說借錢給他,從幾百元慢慢漲到兩千元,一定可以成功。只把休書誆到手中,便不怕他了。等有了休書,我便立時驅逐他出院。他如果不走,我暗中通知你,你便知會巡警局,派兩個警察來,將他押解出境。這就叫先禮而後兵。他縱然狡猾,也逃不出咱們的手中。你看這個計策何如?」玉琳聽了,不覺鼓掌稱妙。也是活該,他今天恰從局裡領了一筆外交費,是五千七百塊錢。立時拿出來,點了四千五百元,交給柳娘。說:「多少富餘一點,省得你臨時為難。」柳娘才接過去,就見大姐進來,對她說道:「方才出去的那個人,又回來了。吃得大醉,在樓下睡覺呢。」柳娘皺一皺眉說:「我知道了。」隨又低低向玉琳說道:「屈尊你,你先迴避他吧,好在咱們的日子長得很呢。」玉琳果然聽說便立起身來,忙忙踱下樓去,出門乘馬車回公館去了。

從此以後,果然七日未來。按曹玉琳本是一個精靈鬼怪的人,似柳娘這種圈套,如何蒙得他過,他卻死心塌地的甘上這個大當,這卻是什麼道理呢?原來好嫖的人,對於心愛妓女,總認為是同他真要好,無論妓女存著什麼樣壞心,在他看著總以為是開誠布公,決無他意。所以才要一奉十,無論斧頭砍得怎樣厲害,他也毫不知覺。並且越挨斧頭,越覺著同他上勁,成千累萬地揮霍,他卻毫不在心。最怕招妓女生疑,彼此離心離德,便不能弄到手中。所以妓女說一句話,他無不奉為神明,較比君主的旨意,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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