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三回 遇荒旱老父乞哀憐 傳書信閽人遭申斥

敬王的三個條件是什麼呢?只見他不慌不忙地向恩王笑道:「大哥,你請坐下,不必著急,聽小弟仔細對你說。頭一件,載興如此胡鬧,北京城這地方是不能再容他住了,莫若請旨派他為護陵大臣,把他安置在西陵易洲。一者免得他再惹禍,二者也省得大哥擔心,你想這個主意如何?」恩王連忙應道:「使得使得。明天就請你入奏請旨就是了。那第二件呢?」敬王道:「第二件是咱們同族中的溥銘、溥榮,你可知道?」恩王道:「他們是親弟兄,溥銘現襲固山貝子,溥榮為鎮國將軍。他們兩個人全是御前侍衛,彼此既同族又同朝,怎麼不知道呢?」敬王道:「這兩個人倒是很有志氣的,我們弟兄真當愧死。」遂將暗派善輔出洋留學的話,詳細述說一遍。恩王也覺著慚愧,說假如載興早送他出外遊學,何至坐在家裡,闖這大的禍呢?敬王道:「此時後悔也來不及了。小弟想銘、榮二人,全當的是窮差事,這次善輔留學,耗錢很多,大哥久任軍機,囊中富有,似乎應當替他們墊出這筆款來,為國家,為宗族,全是義不容辭的。小弟意思,請大哥撥五萬銀子,給溥銘、溥榮,作為菩輔此番留學之費,大哥可贊成嗎?」恩王聽了,沉吟不語。敬王一看,知道他是捨不得,便冷笑道:「大哥把金錢太看重了。目前載興這事是遇在小弟手中,假如這宗正差使是一位窮而且貪的王爺當著,大哥要想打通了關節,開釋載興,只怕十萬頭未必做得到吧!如今只叫你拿五萬,還是面子上的錢,你難道還吝惜不成?」恩王聽這話,知道不應許是過不得關,只得狠一狠心,勉強地答應了,又問他第三件。敬王道:「第三件更是大哥分內應做之事。善輔留學回來,才堪大用,求大哥專折保薦一番。咱們宗室中有了干城之才,也是你我弟兄之福,料想大哥必然是贊成了。」恩王連聲答應說:「做得到。」這三件事完全應了,然後敬王把溥銘、溥榮、善輔爺兒三個叫出來,見了見恩王,當面謝過賞賜栽培。恩王雖然心中不樂,面子上只得勉勵了幾句話。敬王又把載興提出來開釋,並叫他具了一張永不搶人的甘結。又叫榮將軍具了一張保狀,這件事才算完全平息了。第二天敬王便上了一個摺子,請旨派載興為守護西陵大臣。奉旨准了,載興只得耐著氣兒,到易洲去看墳。

恩王也只得具折保薦善輔,留學七年,才堪大用。太后見了,很是歡喜,當日便召見溥銘、溥榮、善輔三人,問了問留學的始末。善輔一一奏對,深慰慈懷。第二天便傳旨把陸軍部滿尚書寶安升為體仁閣大學士,鐵木賢升了陸軍部尚書。所遺陸軍部侍郎一缺,即以善輔補授。欽此。善輔得了陸軍部侍郎,這個消息不出十日,早傳至海外。被他把弟彭國珍知道了,除驚愣之外,又頓足大罵:「好一個詭詐的滿奴,七年工夫,竟把我蒙在鼓裡。」自己越想越氣,便寫了一封信,寄與善輔。善輔接到信,拆開閱看,只見上面寫道:

書諭善輔滿奴知悉:爾以愛新氏遺種,潛來海外,留學陸軍。隱爾滿名,冒我漢姓,窺視吾黨機密,與吾漢族好男兒,聯金蘭之好,口談革命,志報滿清。此番回國,攫得軍部職權,誓必與吾黨為仇,殲我同志,發我隱私,使吾鐵血團在國內無立足之地。以保爾家之宗廟社稷,以殺盡吾漢人。然爾之計亦左矣。爾只一身,吾漢族無名英雄,成千累萬,將左挾手槍,右提炸彈,以與爾一人相周旋。爾之命如朝露耳!大丈夫做事,磊落光明,不為鬼蜮。特馳檄告爾,爾其慎之。

彭國珍具

善輔看罷,嘆道:「天生瑜而何生亮?既生亮,又何生瑜?我與國珍老弟,也要算一時瑜亮。但老天為何不生我為漢人,或者生國珍老弟於滿族!我二人可以抱一個宗旨,建一樣事業,豈非美滿完全,毫無缺憾?偏偏使我們為一滿一漢,遂令手足之親,變成胡越。他這封信,明明恨我已極,但我也不能不復他一信。」自己精心用意,斟酌又斟酌地寫一封回信,用雙挂號寄至東京。此時國珍住在小石川區大冢町一個下宿中,正同宋樵夫閑談。忽見報進一信,拆開念道:

國珍如弟手足:閱大札如讀陳琳之檄,汗透重衣。弟為漢族男兒,以大義責備,兄知罪矣。所惜者,弟不能諒兄之苦衷耳!兄亦知滿人昏暴,揆之天理民心,萬難長久。若令兄生於漢族世家,則磨頂毀身,以殉革命事業,亦不甘居弟後。乃上天偏生兄於滿人隊中,且生兄於愛新覺羅氏之一支一系,若言革命,是叛祖宗仇父母也。叛祖宗仇父母之人,吾弟尚何所取,而復與之親近?故兄之不能忠於漢,亦猶弟之不能忠於滿也。然兄雖為滿人效忠,尚敢以一言自誓於吾弟之前:則鐵血團之秘密,決不由兄口中漏出一字;鐵血團之弟兄,決不由兄手中戕賊一人。皇天后土,備聞此言。自欺欺人,身為齏粉,死於炸彈之下!此後弟為伍員,兄做包胥,各行其是,努力自愛。書不盡言。

善輔頓首

國珍看完了,又交給樵夫閱看。樵夫嘆道:「滿人中照善輔的為人,也就算難能可貴了。吾弟總要原諒他才是。」國珍道:「他果能照信上所言,從此便由他去。他倘然不知自愛,拿出鷹犬手段來,搏噬漢人,沒有旁的,我只好對不起他,以炸彈見餉了。」

不表二人在海外議論。再說善輔自到陸軍部接任以後,留心察看,見部中不過徒有其名。所辦的,俱是例行公事。一任各司書吏,上下其手,其中的弊端,真是無從究詰,再看各員司中滿人,俱是紈袴子弟。漢人多系白面書生,不但軍事學一點沒有,就連起稿辦公事,也沒有一個出色之才。自己想了一想,必須調用幾個得力的人才,好幫同整理一切。部中只有一個留學的熟人,就是路紹祖。紹祖回國後,他父親給他捐了一個郎中,簽分在陸軍部。他已經當了二年差了,尚未補缺。自善輔到部後,他認得是當日留學的老朋友,便竭力巴結。善輔也另眼看待,未出三個月,便給補了駕仗司員外郎。這一天提起閑話來,善輔問他章敬宗、曹玉琳一干人現在何處?紹祖回答,俱在北洋總督署中充當文案。善輔第二天便上了個摺子,調曹章二人歸陸軍部差遣委用。奉旨准了,便由陸軍部行公事到直隸總督,請他傳知兩個人,急速來京報到。

卻說這兩人自從在北洋有了差事,始終未曾回山東去過一趟。曹玉琳把他夫人接到天津來,章敬宗卻不肯接。同寅同學,俱都勸過他,他是執意不肯。在天津小班裡接了一個妓女,名叫安安的,作為側室。自己在河北租了一所公館,男女下人用了七八個。自己有包月洋車,後來看人家全坐馬車,他也眼熱。偏巧有人托他的門子,運動一件差事,居然成熟了。那人便送了他一輛馬車,並隨過一個車夫來。從此居然出入馬車,大有府道的威風了。可是兩年工夫,他並未給家裡去過一封信。

卻說他父親章善同,自那日兒子進城,一去不歸,過了幾日,他等急了,便自己進城。到了他那廣聚錢糧店中,一進門,直眉瞪眼的便尋找少東家。掌柜的張子誠忙迎著告訴他道:「少東家走了好幾天了,難道沒有回家去嗎?」善同發急道:「他要回家去,我就不問你了。他到底是何時走的,上什麼地方去了?」張子誠道:「他只住了兩天,還是大前天走的呢。這裡縣太爺還派了兩名差役,在路上伺候他。准到那裡去,我也不知道。請東家問那兩個差役,便曉得了。」善同直瞪著眼,又是氣,又是不放心,才要往下問,子誠先對他說道:「少東家臨走時候,從柜上支了一千五百兩銀子。當時柜上沒有那許多,是我從別的銀號里通融了九百兩,柜上湊了六百兩,才打發他走了。這幾天也沒有賣糧食,人家催討很急。東家來得正好,你老設法,先把這九百銀子虧空彌補上吧。」善同不聽猶可,聽了立時跳起來,對掌柜發話道:「誰叫你給他的這筆銀子,真是少嗎?一千五百兩,他敢要你就敢給,我偏不能承認的。你怎樣給的他,你怎樣向他要回來!要不回來,你得還我,還不起折給我地,咱二人沒有旁的話說。」張子誠一聽,也急了,大聲喊道:「你說什麼?你的兒子花了你鋪子的錢,叫我姓張的還?他也不是我兒子,我也不是他爹!再說當初你不是對我說過嗎?少東家到店來,同我來是一樣,他要使錢不拘多少,自行給他用。怎麼今天又反覆了?你要心疼,你自己找他要去,我管不著你家裡的臭事。並且我姓張的,在你柜上,不長支不短欠,咱今天就散夥,你另請高明,姓張的不伺候你爺們了!」說罷立時就要交代賬。善同說:「不成!你走不了,這一千五百兩銀子,沒有著落,咱們得到縣裡說去。」子誠說:「好好,咱們這就去吧。」說罷拉了善同便往外走。柜上夥友全出來勸,也勸不好。左右鄰出來勸,他二人也不聽,高低手拉著手兒,到縣裡打官司。

在善同的意思,以為自己是老封翁,日前縣官見了,另眼看待,如今去告張子誠,知縣定給做主,替他追出這一千五百銀子來;不然也得把張子誠打押,替自己出這一口氣。因此理直氣壯的,一直跑到縣衙,一進門便抓鼓喊冤。值日的班頭,認得善同,知道他是老封翁了,哪敢怠慢,忙把他勸到值日房中。問他因何喊冤,他把緣故說了。班頭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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