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二回 外廊營祖孫大激戰 宗人府父子喜相逢

孫博士同徐天麒招呼大家,誰肯在東京作為留守,暫不回國?只見閃出二人,齊聲應許,願負留守之任。眾人舉目觀看,原來是宋樵夫同彭國珍。天麒笑道:「你二人年紀太輕,要回國去做那冒險的勾當,愚兄實不放心。如今你二人肯做留守,那是再好沒有的了。」國珍道:「年輕倒無甚妨礙,怎見冒險事不是年輕人做的?不過小弟另有一種心理,此時也不便明言,將來總有揭曉的時候。」樵夫道:「小弟不回國,也不是因為年輕,我的志向是將來想在建設方面下一點力,因為目前破壞的分子太多,建設的分子太少。小弟看著,也是一件危險事,所以要并力此途。並非是人為其苦,我為其樂,要討便宜,愛惜生命。如果諸兄仍責備我回國革命,赴湯蹈火也決不推辭的。」大家齊說道:「樵夫是有才氣有作為的人,要專為破壞去犧牲,實在可惜得很。你這主張,是我們全體贊成的。」孫博士又央求樵夫:「無論如何,千萬別離開我。我這革命計畫,處處全要仰仗老弟幫忙。」天麒也極力攛掇,眾人又閑談了幾句,便各自散去。

從此以後,男女團員陸續回國。他人暫且按下不提,單說滿清宗室鎮國將軍溥榮之子善輔,自隨同門客趙善從來至東京,轉瞬已經住了七個年頭。在日本陸軍中學、陸軍大學士官學校俱都卒過業。又在聯隊中,見習了一年零三個月,蒙日本陸軍省特獎以陸軍少尉銜,所有陸軍學識,淹貫精通。日本陸軍元帥大山岩全特別賞識他,說他將來定能成一員名將。並且善輔於課餘之暇,專好從日本人練習武士道,日漸月磨,居然練成了一身好本事。不但拳腳精通,而且刀槍棍棒,件件皆有法門。差不多三二十精壯少年,不能到他身前。他同彭國珍最稱投契,二人曾結金蘭之好,並發下誓言,不願同年同月同日同時生,但願同年同月同日同時死。二人是形影不離,痛癢相關,所有軍學知識、武士技能也不相上下。他來的時候,本帶了一萬元番票,怎奈世家子弟過於揮霍,到第五年便花光了。幸虧趙善從書畫俱佳,自己在下宿內組織了一個書畫館,在各報上登了一次潤例,居然三三兩兩尋上門來。後來日本人見他書畫果然佳妙,連做官的也不惜重資爭先購買,因此每月居然有二百多塊錢的進款,兩人學費及衣食用度全夠了。好容易對付著,善輔在陸軍中完全畢了業,二人秘密商議回國。這七年中並未給家裡去過一封信,家裡也未來過一封信,所為避漢人耳目,總算是艱苦卓絕了。因此鐵血團把他引為同調,並以北京革命事業見委。善輔口若懸河,說得天花亂墜,不由眾人不信。

自孫博士來開過會議之後,大家紛紛回國,善輔也買船內渡,在上海住了幾天便到天津。在天津又住了幾天,便回北京去了。依善從意思,想著下了火車便回東四牌樓民政部街榮將軍府。善輔卻執意不肯,他說我七年全能忍過去,何爭這一時呢?咱們暫住在前門外煤市街萬隆店內,看一看這七年後,北京市面有什麼變遷,藉此採風問俗,也可曉得朝政的得失。善從拗他不過,只得依從。下了車連行李帶人一同奔萬隆店,恰好萬隆店才騰出兩間寬大房子來,二人全佔了。店伙才把茶沏上來,賬房先生拿著一本店簿,笑嘻嘻走進來,向善輔問道:「老爺貴姓?」善輔答道姓趙。先生又問從何處來的?善輔答道上海。先生聽了上海兩字,不住眼向兩人渾身上下仔細打量,看見他們俱是剪髮洋裝,頗現一種驚愕之色。又問道:「老爺官印叫什麼?」善輔有些不耐煩了,便沒好氣地答道:「叫趙少爺。」先生答道:「自然是少爺,但是少爺總也要有個名字啊!」善輔道:「名字嗎?有倒有,怕你不敢叫吧,你就寫少大人,少將軍吧。」先生一聽口氣,知這個來頭不小,也不敢往下再問了。轉過臉來意思要再問那一位,卻又不敢張口。到底善從和氣,便笑道:「你只寫趙輔趙從罷了,我們也不是革命黨,你不用害怕!」先生寫罷,慢慢地退了出去。善輔道:「真討人厭!倒好像我們是賊,將來還扳他的窩主呢?」善從道:「你也不要怪他們,如今北京立了警察,對於客店樓房盤查得很嚴,總怕有革命黨混跡其間。其實真有革命黨,也未必查得出來。」

二人洗罷臉,喝了一碗茶,把門鎖上,便出去閒遊。到青雲閣看了一回,紅男綠女,遊人很多。善輔道:「大哥!咱二人去吃致美齋吧,七年沒登他的門了。」善從說很好,兩人出了青雲閣,安步當車來到致美齋。上了東樓,善輔生怕遇著熟人,便到北間小雅座里坐定,要了兩壺茵陳,兩壺白乾,什麼燒魚頭,燴爪尖,溜魚片,軟炸腰花,凡致美齋得意的菜全要到了。善輔一邊吃著,一邊笑道:「不嘗此味久矣。」善從道:「東京味蒓園的菜也著實不壞。」善輔點頭稱是。二人越吃越高興,正在狂吞大嚼之際,忽聽得樓梯一陣亂響,上來七八個人,一面走一面山嚷怪叫,內中有一個高聲說道:「氣壞了我了,就憑堂堂王府,向他一個窮醫生家裡討個丫頭做小老婆,他還敢推三阻四,架醋拈酸,真真要把人氣死!」又聽一個嚷道:「這有什麼?明天他再不答應,把那丫頭提出來裝在車裡,拉了就走,陪爺睡幾天,木已成舟,看那老村牛還有什麼法子?」這一個說完了,只聽那幾個全都一口同音地極力贊成。跑進東樓明堂,高聲喊:「堂倌!揀新鮮酒菜,不拘名兒,快快地往上擺,我們餓極了!」只聽堂倌一迭連聲的爺爺爺,就來就來。善輔側耳細聽,不覺皺眉道:「這是什麼人?敢這般大膽。在天子輦轂之下,竟敢明目張胆地商量搶人,大哥你去探聽探聽。他們既說是王府,這裡邊一定牽涉我家的人,你要不露聲色訪個明白,我們再作計較。」善從答應一聲便出去了,去了好久工夫,方才回來。一進屋,先向善輔擺一擺手,然後低聲說道:「你猜是誰?原來是興大爺。」善輔一聽興大爺三字,立時圓睜二目,剔起雙眉,一拍桌子罵道:「該死的狗頭!去年他到倫敦丟了大臉,把堂堂頭等國家,因為他一個人愣叫人家給降為三等國,似這樣不爭氣的東西,殺之有餘。我想他回到國來,一定稍知道一點慚愧,從此埋頭不出。誰知他照舊這樣橫行霸道,這還了得?我早晚叫他知道我拳頭的厲害。」一面說著,還氣得吁吁直喘。善從忙低聲勸道:「我的爺,你小一點聲音吧!人家才提一個頭兒,你就生這大氣,以下的話,我還敢對你說嗎?」善輔道:「大哥你不必怕,快往下說!倒是怎樣一回事?」善從道:「算了吧,招起你的氣來,你立刻想打人。打出禍來,叫老將軍知道了,豈不埋怨我的不是?」善輔笑道:「你這人太小心了,無論如何,我也不能說話就打人。你只管說吧,我決不生氣,還不成嗎?」善從道:「說倒可以,咱們得立一個口頭條件。他就是在眼前搶人,你也不要干涉,你能依我的話嗎?」善輔道:「能依能依!你快說吧!」善從道:「方才吃飯的這十來個人,全是他手下架秧子的把式匠。這前門西大外廊營住著一個行醫的,姓李號叫子鶴,倒是多年的一個老醫生。前一個月,老王爺有了病,太醫院的御醫全看到了,始終也不曾治好。後來有人薦李子鶴診治,吃了他三四劑葯,居然好了。老王爺很高興,保了他八品御醫,另外謝了他五百兩銀子。他不敢領銀子,說是蒙王爺提拔,就感激不盡了,怎好再領賞呢?王爺見他不領,心裡不過意,便派興大爺親自給他送去。也是活該有事,興大爺到他家中,恰趕上他看病出門了。他有一個十八歲大妞兒出來開門,興大爺一眼便看中了。問李先生是她什麼人?她說是她父親。興大爺便拉近說,李先生是王府的官醫,咱們是通家之好。我是王爺的兒子,你是李先生的女兒,我今天給你們送銀子來。李先生既然不在家,我在你家裡候一候他吧。這個妞兒也倒大方,便把興大爺讓進家去。她家中只有一個娘,一個九歲的兄弟。她娘見是貴人到了,自然格外應酬,沏茶裝煙,很張羅一氣。興大爺便沒口地誇獎她家姑娘好,怎樣長得有福氣,怎樣舉止大方,必須配一個官宦大家。又問可曾有了人家,她娘答說未有。興大爺聽了,滿心歡喜,差一點就要毛遂自薦,拉長拉短的,臨走把五百兩銀票給李先生留下。李先生的太太執意不敢收,興大爺說,我親身送來的,哪有不收之理?李太太只得收了。興大爺去後,李先生回來,太太一五一十地對他說了。李先生埋怨妻子,不當收王府的銀子。太太說人家貝子爺親自送來的,要不收,豈不是小看人家?再說一個王府中,還把五百銀子看到眼裡,你就是不收,人家也不知你這份情。李先生也只得罷了。不料過了一天,王府的侍衛恆春,借看病為名來尋李先生,說來說去,便說到少王爺今年三十歲了,膝下還沒有一男半女,前天到你府上來,看見妞兒(按:旗人稱少爺為哥兒,稱小姐為妞兒,乃一種最尊貴之稱呼)長得有宜男之相,意欲聘為第七房側福晉(按:旗人王公貝勒貝子之太太均稱福晉),將來能生一位阿哥,便是正福晉了,連你先生全有皇國丈的希望,這真乃天大的喜事。故此我特來與你報一個信,並且將來一切陪嫁妝奩,滿不用你操心,全由少王爺拿出錢來,憑你隨意置辦。今天就請你挑一個下定的日期,我情願奔走效勞,將來喝你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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