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一回 紈袴子三月滯津門 鐵血團二次開會議

原來張使在未與戈德會面的時候,他心中打算,本想把孫文處死了,將首級送回國去,好向皇上家請功。後來被戈德搶白了一番,鬧得他心中的妙計,再不敢公然說出來,只好反而向戈德請教,這本是老官僚最滑的手段。偏巧遇著戈德,也是一個很有心計的人,他一想要行兩全的法子,除非他放孫博士私自逃走,或是將孫博士解至中途,尋出兩個人來把他劫去,面子上總不是張使故意放的,自然免卻干係,便是兩全之策。到底這兩個主意雖好,倘然說出來,張使不肯聽從,反倒多了疑心,將孫博士交付他人看管,反是我害了他了。想到這裡,所以說自己也沒有兩全之策,及至回到自己屋中,把左右伺候人支出去,便將方才的話,全對孫博士說了。孫博士聽罷,不覺兩眼流下淚來。戈德問他道:「孫先生!你莫非怕死嗎?」博士嘆道:「我提倡革命十幾年了,早把生死置之度外。不過我國革命,尚在萌芽時代,同志很少,我如果一死,付託無人,從此革命便算斷了種子。我們漢族同胞,永無再見天日之望,想到這裡,不免悲從中來。至於個人的死活,有什麼要緊的,要怕死就不做這事了。」這一席話,很動了戈德的感情,自己低頭想了半天,遂附在博士耳旁,告訴他如此如此。博士低聲道:「你先生高義薄雲,我實在感激不盡。但是這樣做去,你如何對得過張使呢?」戈德道:「我給他留一封信,就說他叫我想兩全之策,我費盡心思,只想出這一條道兒來。既保全了你,又不連累他。他縱然不樂意,也說不出什麼來。」孫博士道:「好固然好,但是你一月八百元的薪金,豈不完全犧牲了?」戈德笑道:「先生!你太小看我了,不要說八百元,就是八千元八萬元,我為助你的革命事業,也滿可犧牲的。你還說這些做什麼?」孫博士聽了,又是感激,又是佩服。二人收拾了收拾,只攜帶了兩個大皮包,戈德但把緊要書信及兩千多塊錢的美國票子,同百十個金鎊帶好了。天有五更時分,兩人搬出一張桌子來,登上桌子,抓住牆頭。先叫孫博士向外望一望,見巷內無人,便由牆上跳下去。然後戈德將皮包交他接下,自己也隨著跳出來。因為五更時候,使館守夜更夫俱已睡熱。這使館的後牆臨著一條僻巷,雖然有一名警察,到了五更時分,他也就坐在避風閣中休息去了。所以孫戈兩人趁此機會逃出使館。若問二人走向何方,下文自有交代。

卻說使館中的夫役,到了天光大亮,那伺候戈師爺的連忙到他屋中去打掃。哪知進了屋子,卻是空空如也,兩個人不見了一雙。這一驚非同小可,連忙由屋中出來四下張望,見牆根下立著一張桌子,不覺恍然大悟。趕緊跑至內宅,先告訴書童小福,小福忙報與公使知道。公使立時起來,先到戈德屋中查看,見所有東西一件未動,只是兩人走失。再看桌子上放著一封信,連忙拿起抽出細看,是一封洋文信,上面大意寫的是:

公使閣下:仆受閣下之聘請,歲費俸錢,月糜廩粟。種種優待,銘感於心。自蒙委以監視孫文之差,晝夜兢兢不敢疏懈。乃昨晚閣下責仆以兩全之策,仆苦心焦思,猝難報命,躊躇半夜,始得一兩全之策:由仆挈帶孫文一同出館,在孫既可免去危險,而閣下亦不擔故縱之名,彼此兩全,實屬至妙。仆雖落一逃走之名,然並未竊取閣下一草一木,是雖逃而不得謂之賊也。況使閣下無害賢之名,孫公有感恩之實。明達如閣下,當必掬滿腹誠意,為極端之贊成也。前途無限,後會有期,書不盡言。

戈德鞠躬

張使看罷,不覺啞然失笑道:「沒料到好人倒叫他做去了!早知如此,我昨晚把孫文開放,豈不省得鬧這笑話?」繼而一想,還是這樣好,將來國家知道了,我總不至擔不是。想到這裡,便吩咐家人不必聲張了,也毋庸尋覓。自己無精打採的,仍回後宅去了,暫且不提。

再說欽差載興到了巴黎,在路易旅館住了兩天,自己覺著毫無趣味,便傳諭趕緊預備回國。他一心想到天津,好尋著段毓芝到各處冶遊,所以歸途之上,一天也不曾耽擱,仍循西伯利亞鐵路而回,不到一月,便到了天津。項宮保一切歡迎接風,也不必細贅,行轅仍舊在中州會館。段毓芝對載興說:「大哥,此次回來,想在天津多住幾日,到各處遊玩,據我看不必住在中州會館,一者住在這裡,鳴鑼響鼓的,全知道是欽差行轅,面子上不能不尊重一點,那晚間冶遊的事,便有許多避忌。二者這河北距熱鬧所在相離太遠,往返也諸多不便。依小弟意思,莫若請大哥搬到我家去住。我家住在日法交界,終日車水馬龍,非常熱鬧。而且聽戲逛班子,出了大門幾步便到,比住在這僻遠不便的中州會館,豈不強得多嗎?」載興道:「你這主意固然不錯,但是我隨身的這五六十人向何處安排?你家雖然房多,也未必容開這許多人吧。」段毓芝道:「依小弟拙見,大哥只將貼身近人留下三五個,其餘全打發他們回京銷差。小弟家裡,無一不方便,何必用這許多人伺候呢?」載興被他說活了心,第二天便傳諭,把隨員翻譯及家人廚房全打發回京,身旁只留隨員英賢、翻譯李子蘭、侍衛恆春恆泰一共四個人。他也不知會項子城,便暗暗地遷至段毓芝家中。此時載興早把查辦項子城的話對段毓芝說了,段毓芝暗中早報與項宮保知道,項宮保秘密授計,叫他如此這般,段毓芝會意,便依計而行。從此整日整夜地陪伴載興,輕易連院全不上了,白日聽戲,晚上逛班子。此時天津各園子的戲,正在男女合演、人才鼎盛時代,男的有劉鴻升、李吉瑞、白文奎、雙闊亭、尚和玉、蘇廷奎一班角色,女的有小蘭英、金月梅、恩小峰、馮子梅、小蓮芬、張鳳仙幾個名伶。載興看了,卻還不十分滿意。這是什麼緣故呢?因為載興的為人,別看他文不文,武不武,稂不稂,莠不莠,唯獨說到唱戲,卻是一個大內行。他在北京時,曾拜譚鑫培為師,又經汪桂芬指點,真乃六場通頭,文武不擋。每逢各王府演戲,他必要串演一兩出,好過他的戲癮,而且梆子二黃無一不會,他生平最得意的戲,二黃中是《讓成都》,梆子里是《鐵冠圖》,實在是氣死汪大頭,不讓孫佩亭。這天津戲雖然唱得熱鬧,他總說,是外江派不合規矩,因此一班男角他是絕對的不贊成。倒是各女角中,他還倒不時光顧,其實不為聽戲,不過看臉子而已。段毓芝抱的是哄哥兒的宗旨,你贊成哪一個,我便隨著說好;你反對哪一個,我便隨著說不好,但求大爺歡喜,便算好差使。這幾個女角全聽煩了,便問段毓芝道:「我從前臨行時候,你告訴我說,有一個上海的坤角,叫什麼謝寶珊,說不日便到天津來。此人不但唱得好,而且天姿國色,怎麼我此次回天津來,住了十幾天,還沒有看見這個角色,別是老弟你誑我吧。」段毓芝聽了,鼓掌大笑道:「到底還是王爺是天亶的聰明,不同我們俗子凡夫,過了幾個月,你居然記得清清楚楚,我早已忘掉了。好好好!也是活該爺的福命大,你想誰,誰就來。那謝寶珊從上海到奉天去唱,大概唱了有兩個月了,昨天見著一位奉天新來的朋友,他說寶珊再有三五日准到天津,搭在下天仙唱。大哥你耐點性兒,不出十天,小弟必將謝寶珊送至你的眼前。」載興笑道:「只要有盼望,我就不著急了,咱們今天到何處去逛呢?」段毓芝道:「各園子的戲,你全聽煩了,今天到中華聽一聽落子。他那裡有王鴻寶的大鼓、德二姑娘的二黃,全都很好。並且今天晚上,劉寶全也來了,他的大鼓是海內第一人,都奉為大鼓中的譚鑫培,我很樂意聽,不知大哥贊成不贊成?」載興道:「你這人高明得很,居然懂得聽劉寶全的大鼓,我一定陪你去。」

二人吃罷晚飯,也不坐車,順著馬路步行,奔中華而來。載興帶的是侍衛恆春,段毓芝帶著家人小順兒,進了中華園一看,樓上樓下的座兒全都滿了。段毓芝把看座的招呼過來,笑道:「第三四廂可能騰得出來嗎?」看座的見這兩個人氣度軒昂,衣服華麗,又帶著兩個跟人,知道來頭不小,怎敢怠慢,忙說道:「二位老爺少候,我上樓去看。」少時回來,皺眉道:「對不起二位老爺,包廂全是人家定的,實在騰不出來。屈尊兩位老爺,在池子里坐吧。」依著載興的意思,倒是無可不可。段毓芝一想,憑我的勢力,又架著一位王爺,在天津要不出一個包廂來,面子上實在難看。便向看座的道:「人家定的廂,我不能奪。那巡警局的官廂,你叫他騰出來,我們坐一坐。」看座的為難道:「我的老爺,那巡警局的人豈是好惹的?我說叫他騰,他們先打我嘴巴,況且今兒南段吳大人在這廂里請客,他此時還沒來,已經派巡警占上了。老爺你不信,請自己上樓向他說去,小的可實在沒有這大膽子。」段毓芝從鼻子里笑了一聲道:「就憑吳孫子,他敢不讓給我包廂?大哥走!咱們上樓。」載興本來也是一個好惹是非的盪子,如今見小段要制氣,他反倒高起興來,一邊隨著小段上樓,一邊囑咐恆春說:「我叫你打你便打。」看座的一看這神氣,知道要出是非,趕忙到柜上報告。一面又找了幾個看座的,預備勸架。

卻說段毓芝等來到樓上,見第七廂中有三個穿制服的巡警,正在那裡直眉瞪眼地聽唱。段毓芝走過去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