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回 大欽差復旨進讒言 貝子爺失儀招奇辱

龍子春低聲對鐵木賢說道:「晚生精於風鑒之術,自跟欽差出京,處處留心。就目前所見的人物,內中有三個人全是帝王之相,將來的前程決不能以人臣終。偏巧這三個人又是漢人,果然做出來,一定不利於滿洲。晚生為此事很是擔心,要說吧,怕遭殺身之禍;不說吧,又對不起本朝,對不起滿洲的同胞。因此這幾天心裡很是忐忑不定。如今欽差說到這裡,晚生也不好隱瞞了。」鐵木賢聽了,很是吃驚地問道:「倒是哪三個人呀?你快說了,咱們大家也好設法防備。」子春道:「第一個便是項子城,此人龍行虎步,兩目重瞳,多半是項羽的後身,將來是一位混世魔王,只怕我朝江山要亡於此人之手。不過他要做漢高明太,只怕還未必能成功,可是留著他,終究是大清之患。」鐵木賢點頭道:「你的眼力果然不差,我看此人也大大的靠不住。你再說那第二個是誰?」子春道:「第二個大半欽差必不注意,此人南人北相,得木土之精,以一身而兼有木土的全格,將來不做天子也得封王。或者還許做二年的太平天子呢!」鐵木賢忙催問倒是何人,子春道:「不是別人,乃是四十八鎮中的李天洪。當時他戴著藍頂,所以晚生特別注目。細細將他的體格面目相了一回,覺得此人的福命委實不小,他的事業雖未必超過項子城,要論福命只怕還在項之上呢!」鐵木賢似信不信地說:「此人不過是一名協統,未必有這大來歷吧。」子春道:「欽差不要就目前的地位論,目前地位是靠不住的。當初漢高明太,不過是個流氓罷了,誰料到他日後做皇上呢?」鐵不賢點點頭,又問他第三人,子春道:「此人相貌清奇,乃是北人南相,且另有一種深沉的態度,顧視清高氣深穩,足以當之無愧。將來必能建大事業,與項子城抗衡。而且此人面上的倉庫既寬且深,不但貴不可言,還要富能敵國,也非終於人臣之相。再過十年,便可證明吾言不偽。」鐵木賢道:「你不用說,我知道了。」子春笑道:「既然如此,便請欽差猜上一猜。」鐵木賢便猜道:「是那兩個京卿中的一人,對不對?」子春大笑道:「果然,欽差眼力不差,然而到底是誰呢?」鐵木賢道:「是趙秉衡。」子春大笑搖頭說:「錯了錯了,這真乃差之毫厘謬之千里,到底欽差的目力也委實不弱。」鐵木賢道:「既非趙秉衡,一定是馮國華了。我看國華還沒有秉衡精神,你為何倒看中了他呢?」子春道:「這正是他高出秉衡的地方,秉衡的相貌雖然也清挺可喜,到底華而不實,浮而不沉,較比國華差得太多了。然而秉衡是宰相之器,此人的才識,據我看必在項子城之上。然而他的事業,可必須依賴項子城才得成功,這便是人臣的品格,不能獨樹一幟了。況且秉衡的相貌不帶福澤,雖能發跡,難享大年。國華的相貌華實並茂,深沉不露。雖也是依人成功,卻不肯終居人下,只怕帝王的滋味,他終歸也要嘗一嘗呢?」鐵木賢不覺點頭讚歎道:「難道我滿清的氣數,就真該盡了嗎?他們漢人中有這些奸雄豪傑,將來必為我朝之患。只怕咱們旗人連立足之地全沒有呢。」子春道:「氣數雖由天定,成敗也在人為。難道我們就眼巴巴的,凈等漢人來滅不成?」鐵木賢道:「依你怎麼樣呢?」子春道:「最好請欽差見太后時,將這一切情形秘密奏陳。趁早把這幾個人除了,也免得將來為患。」鐵木賢嘆道:「談何容易?那項子城乃是太后第一寵臣,哪能參得倒他?」子春道:「太后雖然寵他,聽說當今皇上同他勢不兩立,要是皇上下旨殺他,難道有人敢攔嗎?」鐵木賢笑道:「拿你這樣聰明人,說起獃話來了。如今的皇上還不如囚犯呢,連性命不定哪一天就完了,但求沒人殺他就是便宜,他還敢殺人呢?只好等機會想法子吧,這也不是忙的事。」二人又講了半天二黃,然後休息。

次日鐵欽差便託病不去閱操,說昨天風大受了感冒,請宮保偏勞。項宮保便獨自閱操,一連閱了七天,老鐵只去了三次。操閱完了,仍由項宮保領銜,把這次閱操的情形及各軍的成績,詳詳細細地擬了一道奏摺。段吉祥同幾個資格老的鎮統,全保以提督記名,李天洪保加總兵銜,劉段二道交軍機處存記,儘先補用,河南各官及其餘鎮統協統標統等俱加一級。這摺子便托鐵木賢進京交旨時當面呈奏。公事俱備妥了,然後又開了幾次宴會,始而是宮保欽差公宴河南撫台及鎮統各官等,繼而撫台又回請宮保欽差及馮趙兩京卿、劉段二總辦及文武各官,終而是四十八鎮鎮統公請宮保欽差撫台京卿及隨員大小各官,作為送行,並叩謝賞拔。直忙亂了好幾天,然後才定期回天津。臨行之時,少不得各官又全向鐵欽差寄請了聖安,特備花車,大家全到車站送行。把兩位大老官送走了,然後林撫台仍回開封,各鎮統也全帶隊回省。

這些事按下不提,單說鐵木賢一同北上,在丰台,項宮保便換車回津,只剩老鐵一人回京。丰台距北京已經咫尺,項子城卻為何不肯進京?這其中也有難言的苦衷,原來在前清時,各省督撫到京,大小京官的冰炭敬至少得從廿萬起碼。項子城的手筆又大,他每逢進京,便須花掉五十萬金。故此次由丰台轉車,所為省這筆巨款。鐵木賢一個人到了北京,照例先遞請安的摺子,皇太后便傳旨召見,先問他河南的年景何如?鐵木賢奏道:「奴才到了彰德,一路之上查看各莊田,青碧交輝,高粱玉米俱已成熟,農民在田間操作很是勤苦,這全是老佛爺聖德無疆,庇及黎庶,所以才有這樣的秋成。」太后又問他:「項子城的精神可好?」鐵木賢奏道:「項子城的精神不減少年,也是托佛爺的福庇。」太后又問道:「你看合鎮的兵,以哪一省為最好呢?」鐵木賢奏道:「自然要推北洋為第一,北洋一共六鎮,全是項子城親手練的。這六鎮兵,據臣看可以橫行全國。」太后聽了,沉吟不語。稍停了一刻,又問他:「六鎮軍官士卒對項子城感情何如?」鐵木賢奏道:「這六鎮的軍官士卒,只知有宮保,不知有朝廷,純粹是項氏一身一家之衛隊,並非大清國家之官兵也。」太后聆奏,不覺愕然,稍露吃驚的狀態,連忙問道:「莫非項子城有什麼不臣的形跡嗎?」鐵木賢磕頭道:「這倒沒有,不過漢人的兵權過重,究非朝廷之福,請老佛爺總要稍加裁抑,也是保全臣子之道。奴才為愚忠所迫,大膽冒言,罪該萬死。」說罷又連連磕頭。太后嘆了一口氣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可將此次閱操的情形,至纖至悉寫一道奏摺來,我要詳加披覽。你下去吧。」鐵木賢叩頭下來,尋龍子春請他主稿,擬這一篇奏摺。

子春的手筆本來不壞,又兼這事有切己的關係,便打起十分精神來將奏稿擬好。內中隱隱爍爍,把項子城怎樣跋扈的實跡全敘在裡邊,其中最重的罪狀,便是揮手停操及與李天洪更換頂戴兩事。內中警句有頂戴者朝廷之名器也,朝廷之名器,理應出自朝廷,不能出於臣子之手,若以臣子而代行朝廷之大權,懼開將來篡奪之漸。狠狠地上了一道奏摺,太后閱了,留中未發。

第二天,召見軍機大臣恩親王,便問他項子城的為人究竟如何。恩親王極口稱他為純臣,太后搖頭笑道:「未見得吧。」恩親王見太后忽然說出這樣話來,摸不著頭腦,便磕頭請示所以然。太后便將鐵木賢的奏摺擲給他看,恩親王閱罷,沉吟一刻,奏道:「此事臣既未見,不敢斷其有無。或者項鐵二人有甚嫌隙也說不定,最好由太后簡派一親近大臣,借他項差使為名,由天津經過,多多住上幾日,從各方面調查,便不難窺見虛實了。」太后道:「你這法子倒不錯,但是目前有什麼重要差使?」恩親王奏道:「昨天外務部接到駐英欽使來電,報告英皇喬治於十一月間行加冕禮,這是他國中最重要的典禮。凡世界各國俱須派一員大使代表本國的君主或大統領前去慶賀,我國也似乎得派一人。臣等正待請旨,將來如簡派有人,即令該大臣於路過天津時考查項子城的動作,豈非一舉兩便?」太后想了一想,問道:「此次大使不比尋常,到底派誰去呢?」恩親王道:「當日俄皇加冕是李鴻章去的,他乃是一個爵相,位極人臣。如今派去的人,資格只需比他大,不能比他小。此事還要請佛爺聖裁,臣不敢擅作主張。」太后沉吟了片刻道:「此次要從滿員中挑選,不必再用漢人了。當初李鴻章到外國大出風頭,鬧得外國人就知道中國有一個李傅相,連皇帝全不看到眼裡。如今懲前毖後,要從咱們滿人中挑選一個少年英俊,也叫外國人知道滿族中很有人才。這也是借外交手段,鞏固國基之一道,你想是不是?」恩親王道:「聖慮周詳,臣實莫名欽佩,不過這個人卻不易選,滿人青年中沒有外交人才。縱然外表看得過,一切禮節全不熟悉,倘然到了外國有失儀之處,豈不辱沒了國家?」太后道:「你說的固然有理,但據我看,只要有熟悉外交的隨員同精通英語的翻譯,那大使也不過是一個架子而已,未見得有什麼失儀可慮的。」恩親王道:「聖諭甚是,就請佛爺簡一個人吧!臣好下去擬旨?」太后道:「我看你那大孩子興兒,長得怪俊俏的,說話也很伶俐,就派他去吧。」恩親王聽了,連忙磕頭奏道:「興兒年紀太輕,恐難擔此重任,還請佛爺另簡賢能吧。」太后聆奏,立時現出不悅的顏色來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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