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回 開門納五千萬金壽禮 揮手停四十八鎮軍操

話說盤數金錢的人為何忽然吃驚?原來在天津時,從宮保後宅包好了往箱子裝的時候,也是他這幾個人,當時一五一十地擺在箱中,不多不少整整是三百包,每包一百塊,一共是三萬塊,清清楚楚,並無錯誤。如今再一點數,偏偏短了兩包,所以大驚失色。還怕是點錯了,又重新點了一回,仍然是兩百九十八包。這幾個戈什可嚇壞了,一齊向宮保跪下說道:「奴才們罪該萬死,當初數的時候是三百包,不多不少,如今短了兩包,這兩百塊金錢不翼而飛,奴才們如何賠補得起?請宮保示下。」說罷一齊叩頭,項宮保拈髯大笑道:「無用的蠢材,快起來吧,你們當初就未曾數對,我在旁邊早已看清。我那是三百二十包,你們裝好之後,還剩二十二包,明明是少數了兩包,所以今天叫你們重過手。」這些人聽了,方才把心放下,雖然是一點小事,足見項宮保精神貫注,巨細不遺。隨命人從姨太太手中,又要了兩包過來,一同裝在楠木箱中,派護兵抬著,自己拿了名片到宮內總管處拜李大總管。

這李大總管名叫李得用,乃是太后駕前第一名最紅的宦官,差不多內而尚侍,外而督撫,年輕的拜他做乾爹,年長的俱是換帖兄弟。項宮保同他也是拜盟兄弟,他比項宮保大一歲,宮保稱他為二哥,他管宮保叫老四,兩人感情極好。太后萬壽到了,他是非常忙碌,太后派他專管接收壽禮。他得了這個差使,不比尋常,凡有送禮來的,得先把他打點好了,然後這份禮才能上進。要不然,無論你多厚的禮給你扔在一邊,過了萬壽他自己賞收,皇太后休想看見。這一天項宮保叫護兵抬著金錢,親自來找李總管,到了總管處門前,把門的太監認得是項子城,趕緊請安,笑著問道:「四爺好,你老幾時來的,為何今天才到我們這小地方來?」項宮保笑道:「來過兩天了,昨天叫起兒(按:前清管召見謂之叫起兒)沒見著你們老總,故此今天特來拜訪。」小太監笑道:「四爺來得正好,我們頭兒正同老鐵鬧氣呢,你老快去給解圍吧!抬的這必是壽禮,先放在門房裡歇一歇吧。」項宮保吩咐戈什,先領護兵到門房等候。自己同小太監轉彎抹角走了兩層院子,才來到李總管卧室,小太監叫他在門外稍等,自己先進去回話。不大工夫聽裡面喊了一聲請,項宮保連忙步入外室,見小太監已把裡屋的大紅緞子門帘高高打起。項宮保進到屋裡,見總管穿著一身紫章緞的棉褲棉襖,並未穿大衣服,也沒躺著,也沒坐著,卻在一張太師椅上蹲著,手裡拿一把雞毛撣子,惡眉瞪眼的十分難看。再看他眼前跪著一個人,低著頭直擦眼淚。項宮保進來,李總管才從椅上跳下,彼此請過安,便拉了項宮保的手,捺著他在床沿上坐下,張口便說道:「老四你來得正好,你是做過封疆大吏的人,經的多,見的廣,你替咱家評評這個理。咱家在太后老佛爺眼前,黑夜伺候到白天,白天伺候到黑夜,一年三百六十日,打個盹兒全得要偷工夫。好容易盼到他老人家今年大辦萬壽,我們忙前忙後,吃不著肉,也要跟著喝一口湯。憑空鑽出他這個野雜種來,端鍋敲杠,在老佛爺眼前獻殷勤,各省壽禮全由他包辦了,連我們一個知字全不打。這我也不怪,果然他辦得鮮明,多給老佛爺拉進幾文來,我們看著還不喜歡嗎!到底我們應得的規矩,總要叫我們得著,別另外越著我們的門檻兒走啊。你看這小子有多鬼,三江督撫進來的壽禮,我們連影兒全沒有見著,他就敢私自呈到老佛爺駕前。什麼是少啦,算起來也值四五十萬,就說按著規矩,送我們門敬五萬銀子是不能再少的啦。他這一搗鬼,不言不語地便奪去我們五萬。聽說他經手的,還有十幾份呢!要全照這樣辦,幾十萬白花花的銀子全下了他一個人的腰櫃,我們凈等著喝西北風吧。我們辛辛苦苦終年隨駕的人,倒趕不上他這個外秧兒了。我今天也沒有別的法子治他,他既然羨慕我們的差事好,我便收他這個徒弟,替他凈了身,明天我便把這個差事讓給他當,老四你看好不好?」項宮保聽他嘮嘮叨叨這一大套,也摸不著頭腦,忙笑著問道:「二哥,我攔你清談,你說了這半天,到底是誰呀?」這一句話把李總管也問笑了,說:「老四,你原來不知道,就是跪著的那一位。」一邊說著,一邊又用手指給項宮保看。因為他面朝牆,項宮保也看不出是誰來,便替他求情,說:「二哥,你放他起來,這事好辦,全在兄弟身上,我替你們疏通疏通就完了。」李總管哼了一聲,說:「便宜他,活該他福星照命,今天偏遇著你。」說著便走過去沖那人說道:「你滾起來吧,別在這裡現世了!」那人站起來,先給李總管請了安,謝當家的恩典(按:太監唯獨總管稱當家的,為彼等最尊之名稱)。又轉過臉來,給項宮保請安。彼此一照面,項宮保哈哈大笑道:「我當是誰,原來是老鐵啊!」原來此人正是陸軍部侍郎鐵木賢,號叫伯宸。項宮保便拉了他的手,叫他坐下,說:「伯宸,你因何把二爺得罪得這樣苦,諸事你也要看開一點,人家熬星星,盼月亮,好不容易盼到萬壽,咱們做朋友的,不能想法子叫人家多賺幾個,已經對不起了,還忍心再從人家身上剝皮嗎?依我勸你,事情該怎樣辦,還是怎樣辦,千萬不要破人家的成例。」鐵木賢羞愧滿面地答道:「四哥的話,我一一謹遵。這事怨我不好,門敬已經預備好了,昨天進禮時候,因為沒尋著二爺,我一時大意了,並未等候他老人家,便把禮呈進去了。今天原是來補送門敬,二爺見面就發脾氣,嚇得我也不敢張嘴了。」說著忙從身上取出四萬銀子支票,恭恭敬敬地呈給李總管,李得用接過來,臉上有了笑容,說咱家脾氣暴躁,你不要多心。項宮保忙替圓場,說全是自家兄弟,有什麼多心。

說著,乘勢把自家的禮單掏出來,交給李得用,說:「二哥,這個單子上是孝敬老佛爺祝壽的,這個單子是孝敬二哥的,另外一萬兩銀子,二哥看著給大家分一分,不過略表微意,二哥不要見笑。」李得用接過去仔細看了一遍,立時眉開眼笑向項宮保道:「老四,你這是何苦,咱們自己弟兄,你破費這許多做什麼?昨天陳老三來了,他本是佛爺的乾兒子,這份壽禮自然要比別人不同。」說到這裡,項宮保忙搶著問道:「陳雲梯送的什麼?」李得用笑道:「你們兩個人,可稱是英雄所見大略相同。他送的是一千個赤金錁錠,每一個重十兩,錠子上面鑄成萬壽無疆四個字,通共一萬兩,也值三十萬銀子,這份禮也不算薄了。他另外送了我二十錠,還有一個碧璽帽花,成色很好,也不過值上一千銀子,給大家散禮是三千兩。你這三萬塊金錢,比他多著兩倍呢!另外送我一千塊很不少了,何必又送給我鑽石戒指?可見你的手筆比他又大多了。」項宮保聽說陳老三不曾把他壓下去,心中十分歡喜,立時從身上掏出兩個戒指來,呈與李得用。李得用見這兩塊鑽石,足有玉米粒兒大,耀眼爭光,不同凡品,立時歡喜得直跳起來,說:「這大的鑽石,除了前年駐日公使老蔡進給老佛爺的以外,再也不曾見過了。老四,你是從何處得來的?」項宮保笑道:「這樣寶物,要花錢買哪能現成。還是那年我在高麗國做欽差時候,趕上他們鬧亂子,王妃投在井中,後來打撈屍身,我見她手上戴著這對戒指,要埋在土中豈不可惜,便取下來保存著,平常人哪配戴它,索性送給二哥你,留著當一個玩意兒吧。」李得用千恩萬謝,歡喜已極,便留項宮保在總管處吃飯,叫鐵木賢作陪。席間談起壽禮來,鐵木賢道:「三江總督老莊送的是麻姑獻酒、王母嘗桃,通共四個金人。一座龍書案,案上擺著一盤子桃,當中坐的是王母娘娘。兩旁侍立的,上首是許飛瓊,下首是董雙成,案前站立的是麻姑,高舉著一把酒壺,下面是一塊大金盤,托著這四個人同龍書案。許董二人各執龍鳳扇,交遮於王母頭上,雕鏤得十分精工。凈金質重六十七斤九兩四錢。另外還有珍珠串成的念珠一串,共一百零八顆,精圓白亮,足夠兩分重一顆,大約這手串也值十來萬銀子。安徽巡撫是福祿壽三星金人三個,每個重一千兩,值不到十萬銀子。江蘇巡撫是大清銀幣十萬元。江西巡撫是英國金鎊一萬個。這三人的禮物很平常,倒是上海關道這份禮物很值幾十萬。」項宮保聽說,連忙問是何物。鐵木賢道:「是一雙珠履。用珍珠蟠成的福壽字,裡面嵌以鑽石及紅綠寶石,鞋口是鮮紅的珊瑚蟠的。這一雙鞋聽說是一個外國人承辦的,共開銷了六十八萬元,還說買得便宜。要按目前珍珠寶石行情,實值八十萬呢!」項宮保同李得用聽到這裡,都為之咋舌稱奇。李得用道:「這些東西,你明天全領到我這裡接收,咱家也見識見識。」鐵木賢連忙應道:「是是,二爺。我幾個腦袋,還敢私做主意?」三人說說笑笑,席散了,項宮保吩咐把金錢抬到李總管屋中,一一點交清楚。李得用賞了戈什三百兩銀子,抬錢的護勇賞了四十兩,大家謝賞退出,項宮保告辭去了。

轉眼已到萬壽,宮裡唱戲開筵,百官一同晉祝,說不盡的繁華熱鬧。太后把禮單細細核算,一共京官外官,金銀寶物通共算起來,足值五千萬兩。雖然補不足庚子以前的數目,也勉強可抵三分之一,自然是心滿意足。對於大小臣工,最得意的就是兩個人,一個是鐵木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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