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回 美人計金國安入套 鐵血團徐天麒主盟

松方自經女兒傳授密計,便在自己門前貼了一個房條兒,上寫樓房三間出租,歡迎中國貴留學生,願租者隨便入看。自出條子去,雖然來了幾個學生看房,田子在一旁觀察,全是窮酸一派,便拿大價錢硬支出去。後來金國安入看,她看國安衣履闊綽,人物風流,手上又戴明晃晃的鑽石金戒,而且日本話又說得非常圓熱,田子知道這個來頭不小,怎肯輕易放過。便推開她父親,自己與國安接洽,眉梢眼角,幾度傳情,把個金國安鬧得心醉神迷。後來她又自述身世,才知道就是在中國公使館鼎鼎有名的田子,益發動了漁色之心。講到房價,田子生怕價錢太貴了把財神推出門去,張口便要了二十塊錢。國安連說不多不多,立時拿出十塊定錢,親手交與田子。田子接過去謝了又謝,忙問先生何時可以遷來,國安想了想答道:「大概過不了十天,哪一天遷來,我頭一日必送個信知會你。」田子又再三叮囑:「先生早遷來好,我們好隨時領教。」國安答應了,方才出門,田子直送他到門外。這在日本是創舉,因為日本人不講迎送禮,朋友去了,不過跪在席上深深一鞠躬,就算恭敬極了。今天田子送國安到大門外,還囑咐他早來,國安便認定了田子有意於他,心中越想越樂。回到自己下宿,便忙忙亂亂地收拾他的衣服書籍,預備喬遷。他所以等候幾天的原因,一者因房子未住滿期,這倒是個小問題;二者因家裡有一千塊錢的款尚未匯到。他本是世家,他父親金友益又是北洋最紅的一位候補道,一個人兼著三四份差使,家裡有的是錢。不用向他父親要,只給賬房一封信,一千兩千的便能隨便匯來。因此他在東京極其揮霍,不時到赤坂去嫖娼,同櫻子也認識,他常誇讚櫻子是個美人,櫻子對他說:「我何足道,你要看見我妹妹,不定又得怎樣神魂顛倒呢?」他便央求櫻子要同田子會面,櫻子擺手搖頭說:「做不到,我妹妹現在你貴國的公使館充當使女,一年不準回一次家,你哪裡能見著她?況且她已經許了人家,是個有夫之女,又不做這賣笑生涯,你縱然見她,也是塔尖上的肉,干饞到不了嘴,依我勸你趁早息了這個念頭吧。」國安被這一套話說得滿懷冰冷,把愛慕田子的心也慢慢丟開了。不料這一次無意之中,卻撞見了田子,他怎肯放過。房子定妥之後,過了五七天,款項也匯到了,他重重買了一份禮物預備送給房東,又買了一匹中國花綢,送給田子做衣服,然後搬到松方下宿。

搬過第二天,同學幾個朋友全來給他溫居。三天上,房東又特備好酒好菜歡迎他。田子早早晚晚伺候茶飯,十分殷勤,他心裡很不過意,便對田子說:「你這樣弱不禁風的樣子,倘然累壞了你,我心裡如何過得去?」田子道:「金先生你快不要這樣說,我們生來就是伺候人的命,常言說得好,有福之人人服侍,無福之人服侍人。我們終年服侍人,哪有累壞的道理?」國安笑道:「你自認無福,我偏要叫你有福,我早晚便雇一個人來服侍你,偏不叫你服侍人。」田子嫣然一笑,說:「只怕我沒有這大福,我先謝謝你吧。」二人越久越熟,國安便硬拉著叫她同桌吃飯。她執意不肯,說:「不敢壞了我們當下女的規矩,再說我爹娘管得嚴,倘然被他看見,是要打我的。你疼愛我,我心領就是了。」國安見她這樣,益發憐惜她。後來仔細考查,果然她爹娘管得很嚴,一句話說錯了便大聲呵斥,有時候她娘還下手打她。國安見了心中老大不忍,不時用好言委婉著勸他爹娘,說田子伺候人很周到,何必待她這般嚴厲。松方狠狠地對國安道:「先生,你不知這丫頭很沒出息,嚴管她,還怕她壞呢!再由著她的性兒,她不定鬧出什麼笑話來。她以後如有不是,先生你自管打她罵她,我決不多心。」國安聽了,心中好不自在。

這一天,松方兩口子因為親戚家有事,全出門去了,家中只剩國安同田子兩個人。國安便拿出兩瓶葡萄酒,又打開兩筒罐頭魚肉,一定叫田子陪著自己飲酒。田子始而不肯,後被國安逼急了,又見她父母不在家,便羞羞怯怯地坐在國安一旁,替他斟酒。國安喝了幾杯,乘著酒興便發牢騷,向田子說道:「論理你的爹娘我不應該說,無奈存在心裡老不痛快,我今天倒要請教你,憑你這樣聰明美麗的女孩子,可這一座東京能尋出幾個?你家的老頭子、老太婆不但不知足,反倒終日地打罵你,到底是什麼緣故?真真令人不解。平日不能長談,我也不便問你,今天趁這一會閑工夫倒要領教領教。」田子被這一問,登時粉頰上忽泛紅雲,秀目中湧出秋水。意思是想要答話,忽然又低下頭去,默然無語。國安見了,心中愈覺疑惑,益發要尋根究底,便拉了田子的手,笑道:「你不必難過,有話只管對我說,你要認我是你的知己,你便直言。如若不然,我也就不便問了。」田子被他一再催問,兩眼早流下淚來,哽哽咽咽地答道:「你一定叫我說,我也不能不說。只是說出來,面子上怪難過的。」國安道:「有什麼難過處,你只管說。」田子道:「我爹娘當初看我有出息,本想巴結我讀書,將來充當一名女教員,也好嫁一個上等社會的體面人。沒想到我在中學校才卒過業,家中的景況一天不如一天,老父上了年紀,不能出去做事,只好指著我姐妹倆掙幾個錢好敷衍生活,因此把我姐姐櫻子送到赤坂歌妓座干那下賤營生。至於我呢,因為中學卒業,有人求婚,已經許了人家,兩位老人又特別愛惜我,不肯叫我墮入下流,所以送進中國公使館,每月掙幾元錢,當下女,總算落一個清白身體。沒想到你們國的公使老喜風流,他那好淫的心比少年人還熱十倍,看中了我有幾分姿色,便千方百計地引誘我,說將來帶我回國充當他的二夫人。我一個青年女子,有什麼定見,便信以為實,被他引上了手。後來這個壞名聲出去了,被我爹娘知道,幾乎沒有氣死,一定要打官司,告蔡公使行為不端。蔡使聽說,哪把這事放在心上,他是一位堂堂公使,我們官府怎肯得罪他,縱然告了也是沒有效力的。倒是蔡使不錯,想拿出三千塊錢給我爹娘養老,買我做如夫人。我爹娘偏不肯,說我許過人,丈夫現在從軍當兵,倘然回來要娶,拿什麼話對人說?一定接我回家,錢是不肯要的。蔡使偷偷地給了我一千塊錢,我拿回家來交給我娘,哪知我爹說,我是一個糊塗蛋,饒得了錢還終日打罵,我也猜不出是嫌錢少呀,還是嗔著我要錢呢!你替我想想,我這不是不白之冤嗎?」國安聽了不覺哈哈大笑道:「你爹娘的心我猜著了,以後我自有法子對待他,你不用發愁,全在我身上。我只問你是真心同我好,還是假意呢?」田子氣哼哼地答道:「你這人,真是給塊石頭不知重,給根鵝毛不知輕。我要假意同你好,方才的話,我焉肯對你說呢?」國安點點頭,從當日起二人便發生了特別關係。國安卻時常攛掇松方,想一點買賣做。松方只說沒有本錢,國安便拿出三百塊錢來借給他做本。松方便開了一座糖果點心鋪,外帶賣紙煙,老兩口子不時到鋪子去照應,有時晚了便歇在外邊。因此國安同田子更可隨便,儼然如夫婦一般,面子上瞞著他老夫婦兩個。也是活該出笑話,沒料到過了四五個月,田子竟然懷上了孕,這一來兩個人心中全都忐忑不安,始而三兩個月,就有他二人知道,還容易隱瞞。又過了兩個月,便有點瞞不住了,第一個是保子,再三追問,女兒卻咬定了不肯說,只說因為平日受爹娘氣得了氣蠱,決沒有旁的事。她娘如何肯信,一再逼著她說,她哭哭啼啼的,始終不肯承認,卻暗地裡向國安訴委屈,說這全是你害了我,雖然瞞得眼前,終歸卻如何了手。國安心裡,也累著這一塊病,想不出什麼法子來。

這一天,松方出去照顧買賣,國安在屋中悶坐,想叫田子過來談談心、解解悶,卻又礙著保子的眼,生怕她看出破綻來。正在心裡盤算,忽聽得樓下有女子哭嚷的聲音,國安驀地一驚,連忙躡足潛蹤地下了樓梯,隔著窗戶向田子屋中觀看。不看猶可,一看不覺心如刀割,只見田子在席上跪著,捂著臉嗚嗚地哭。保子手中拿著一條皮鞭,凶眉惡眼地朝著田子罵道:「我把你這賤人活活打死,看你實招不實招。在使館當了一年下女,已經壞得要不得,好容易把你弄回家來,想著人有臉,樹有皮,當然生一點愧悔心,不再鬧笑話了,哪知你更玩出大的來了。你自己看看,肚子那麼大,瞞得過人的眼睛嗎?你爹爹三番五次問我,我左支右搪,無法再搪下去。你今天要不說出那一個人來,我就是打死你,省得活在人間現世。」田子哭哭啼啼地答道:「實在沒有,叫我說什麼?」保子一陣冷笑說:「沒有?只怕就在眼前吧!你拿我當瞎子,我早就看出來了,橫豎不出這個院子。支那國沒有好人,老的少的專會欺騙幼女,得了便宜還一聲兒不響,我今天非逼你說出來不成,說出來我好同他算賬。你是說不說吧?」田子仍然捂著臉哭,只是不肯說,保子舉起鞭子來便在她身上抽了兩下,打得田子狼嚎鬼叫。國安在窗外看著,如何還能忍得住,也不管唐突不唐突,一推門進來,也跪在保子面前,說道:「老娘,你不要打田子,只打我吧!千錯萬錯全是我一個人的錯,該當怎樣懲治,自請你盡量地出這口氣,打我我決不還手,罵我我決不還口,但求你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