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1、攤牌時刻

大化奇石節舉辦的首日,岩灘幾乎成為空鎮。採石船停止作業,水手們都跟著船老大去縣裡賣石頭了。這一天,藍家山的傳呼機幾乎被打爆了。

除了一個號碼他是在意的,其餘他都沒接。卓越沒有聯繫他。

藍家山躲在半山中,一個人和一屋石頭待在一起。他躲在半山,先喘口氣,靜下心,好好洗滌下繁雜的思緒。

到現在為止,這屋中的石頭已經陸續換了兩批。

他們的銷售渠道在哪裡?它們將在哪裡露面?

雖然知道這麼做不地道,藍家山還是用相機把它們都拍攝下來,他說服自己的理由是,也許有一天自己會在某些場合遭遇它們。為了避免上當受騙,立此存照,有備無患。

在這行業內,藍家山再也不相信任何錶面上的美好。它們很可能是假象,是隱藏在真相後的傷疤。他試圖掌握另一種語言,是在天、地、人三者之間的某種隱性的聯繫,破譯密碼就是水路。

每當藍家山放慢呼吸,全神貫注,讓雙手在石膚上滑移,他感應著來自石頭的脈搏。這種信號,時強時弱,每一組數據,都牽引著他的神經,從皮膚上的觸感,傳遞到腦海中的記憶,在水下,在船上,在店鋪中,這些記憶迅速地組合,經過淘汰和篩選,他會做出一個近乎直覺的判斷。

他在漸漸地把它變成一種下意識的舉動或反應,變成後天的本能。

他需要在地下室觀摩小培的造假過程,甚至那些工具的氣味,不可思議地會附著在石頭上,即使清洗、浸泡、炮製石皮,都會輻射著微弱的信號。

他也需要小石師傅在鳳凰石上用盡一切手段來證實自己的判斷,以此來過渡謊言和真相之間的灰色地帶。

他也得承認,只有在這個時刻,他才能摒棄身邊的干擾,讓自己的心完全靜下來,不再為即將到來的聚會而焦慮。

「我不能表現得像個小丑,不能像愣頭青,不能惹惱卓越的家人。」這些要求,對於二十齣頭的藍家山來說,實在是太不簡單了。

但該來的還是要來。

卓越始終沒有傳呼他。他們的關係充滿了張力的對峙,最在意最親近的人,卻在遲疑、試探、自尊心的干擾下,如同隔著千山萬水,透著難以言喻的孤獨。

他必須得把和卓越的關係明朗化,但接下來,他們又該如何走下去?下山的路上,他一直在糾結這個問題。得不到答案,因為他發現,問題依然擺在那裡,不會為他的某個舉動而化解。

他的舉動更像是一種衝動。被好心人所慫恿著,卻唱一首沒有記住歌詞的歌曲,跳一支記不住動作的舞蹈。

走到山腳,傳呼又響了起來,是徐微微從大化縣城打來的。他找個電話回覆過去。

徐微微恐嚇他:「我在奇石交易場里見到你的小情人了,你居然沉得住氣,人家旁邊可是有大帥哥護駕的。」

藍家山當然知道她說的是誰,只是不方便表態。

徐微微危言聳聽:「而且,那個男人,居然是我認識的,為你捏把冷汗啦。」他還以為會弔起他的好奇心。

「他是我的好兄弟,而且在給我出謀劃策。」藍家山也不知怎麼的,忽然就把自己與啟明星、卓越的事情和盤托出。

徐微微不停地發出驚訝的感嘆。

徐微微抱怨說:「你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我不相信世界上有這樣的好人。成人之美能做到這個份上,不是精神,就是生理上出了問題。」

藍家山告訴她,自己已經見過了他的女友:「是軍區司令的女兒。」

這句話就像給徐微微的嘴上打了張封條。

徐微微泄氣了:「如果真有這樣的好事,你這麼安全,你的語氣幹嗎還是沒精打採的?」

「我想還清了債,掙到了錢,再去給她一個許諾。這樣她家裡人也不會說三道四了。」

「鑒於我是你的債主——」

這話真讓藍家山發狂。幸好她不再開玩笑,嚴肅起來。

徐微微說:「現在是最好的時機,因為你要給你女朋友一點成就感。如果你掙了大錢,再去找她,她會很掃興。」

這話不像是調侃的語氣。

徐微微繼續說:「她如果相信你,你又何必在乎別人,比如她的家人,他們相信不相信你,又有什麼要緊?你越是在意,就越表示你缺乏自信,辜負了那個相信你的人。」

短短几句話,頓時把藍家山開解了,有豁然開朗的感覺。他總想把自己內心的恐懼和問題掩蓋起來,然後給自己找個逃避的借口。

藍家山忽然問:「你相信我么?」

徐微微問:「相信你什麼?」

藍家山想了一下,答:「做到行業的頂尖。」

她毫不遲疑:「我相信。」她的這句話讓藍家山一下豪情滿懷。

徐微微忽然說:「有個事,我得告訴你。你跟我說過,藍家水7歲那年,你媽媽曾經見他拿著一根長長的針走進你的房間——」

藍家山突然很不愉快。這個女人過界了。

徐微微:「我特意問了他,他說他記得這一幕。他當時是聽人說過,如果結拜兄弟,要把血融在一起,喝下去,就永遠是兄弟了。他是想扎你的手指頭,和你結拜兄弟而已,他只是一個7歲的小男孩,他怕失去這個新家——」

藍家山沉默了。

徐微微:「幸虧你們還有時間繼續做兄弟。」

藍家山溫柔地說:「明天見。」

徐微微囑咐:「提前過來,我給你找套衣服,那個男人實在是太帥了,不要被他比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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