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4、不義之財

清晨六點,坐在發往岩灘的頭班車上,藍家山越來越意識到自己把林小珍逼上了一條不歸路。

她向母親借錢,也許真有什麼計畫。她懷著個孩子,能靠什麼掙錢?如果他早點問過黑仔,也許就不會鬧這麼大的誤會了。

一到鎮上,藍家山就聯繫到了林母。

林母的聲音疲憊而警惕,藍家山表明身份後,她的聲音便驟然緊張起來,藍家山儘可能地把事情經過向她解釋了一番,一再聲明自己是誤會林小珍了。

林母遲疑又懷疑地問:「那她肚裡的孩子是你的嗎?」她其實在乎的是這個。

這個問題可含糊不得,他立刻一口否認。

她用悲傷的口吻問:「那她肚裡是誰的孩子?」

藍家山靜默。

「她身上沒有什麼錢,說是和朋友投資,她問我借5000塊,說是想開個小飯館,她說的是真的嗎?」

藍家山羞愧不已:「也許吧。」

「請你轉告她,如果她連孩子父親是誰都不知道,乾脆就打掉這個孩子吧,如果父親不認賬,也讓她打掉這個孩子吧,如果她聽我的,我就借錢給她。」她說著,大哭起來,老闆娘在安慰她,然後略帶責備地對藍家山說:「讓她女兒接電話。」

藍家山諾諾地說林小珍不在身邊,便在對方的沉默中堅持要林母聽電話,然後把林小珍交代自己的事情告訴了她。林母哭泣起來,斷斷續續地把老男人的姓名和地址記錄了下來。

藍家山趕回住所,小培不在,船老大正在一樓沙發上抽水煙,藍家山和他打了個招呼,他表情冷淡地望了藍家山一眼。氣氛似乎有點怪。

不一會兒,老楊和另兩個水手下了樓,老楊向大家交代了今天的作業分工,藍家山從他們的表情中看不出任何異樣,看來是他太敏感了。

一個小夥子開著微型貨車把他們送到了碼頭,他是負責監控氧氣管的,小培今天應該請假了,藍家山也沒多問,而船老大上了車,也是一聲不吭,臉色陰沉。

水手們大都是在這個時間上船。所以碼頭上聚集著很多人,分別乘各自的小木船抵達採石船。

藍家山剛開始並沒有發現任何不同尋常之處,直到他見到自己的父母站在碼頭上,心裡叫了聲糟糕。父親的臉色是鐵青的,母親緊張不安,兩人的表情似乎和船老大的臉色有某種聯繫。但沒容他想清楚,父親已經沖了上來。他揮拳向兒子打來,周圍的人還未反應過來,藍家山已經跌倒在地。臉上火辣辣的,父親把他扯起來,又連續給他兩記耳光,母親破天荒地沒有阻攔,痛苦地望著父子倆,老楊把他們分隔開了。

父親用方言大罵船老大,意思是說大家是從小一起「屙尿玩泥巴」長大的,他明知道藍家山偷偷下水,卻把自己蒙在鼓裡,實在是「良心壞了」。

船老大依然是鐵青著臉,不發一言。而水手們卻在旁邊起鬨,他們也不是從石頭縫裡蹦出來的,都是爹娘養的,藍父把兒子下水等同於「送死」,讓他們很不舒服。再說,你兒子的命就要比我們值錢?

當然他們不知道的是,藍父還有一筆賬要和兒子算。

藍父大吼:「你明明已經把工作辭去了,還要騙我和你媽媽,你丟光我們的臉面了。我們還有什麼臉去拿人家給的錢?」

他晃過前來勸阻的老楊,又狠狠地給了藍家山一個耳光。藍母終於心疼地哭了起來:「別打了,別打了。」

藍父繼續大罵:「那麼好的妹仔你不要,你要下水撈石頭。」

老楊和另兩個水手急忙把圍觀的人驅散,藍家山的整個臉腫了起來,嘴角感覺黏黏的,一股血腥味。

藍父咆哮道:「我不要你當水手,我們欠她的錢,我當爹的還,不能拿我兒子的命來賠。」

藍家山從未見過父親如此氣急敗壞的模樣,他媽媽則拽著他的胳膊,哭著央求他回家。

後面的一切都在藍家山僵硬而機械的表情中模糊了,唯一清晰的,是老楊幾個人坐上小木船離開時,船老大投給他冷冷的一瞥。

藍家山打了個冷噤,船老大早有預料,一定是他透露給自己父母親的,否則他不會一大早就這副神情。

父母把藍家山押送回家,藍父氣得糊塗了,拿了把椅子,就堵在一樓樓梯口,把兒子給囚禁起來了。藍家山現在擔心的是,這事要是傳到謝雲心的耳朵里,那可就大事不好了。

明明是他自己騙了父母,心裡卻在埋怨他們做事不周全,全然不顧及影響,他是鐵了心要往這條道上奔了。

藍家山不明白的是,船老大為什麼忽然對自己換了副嘴臉。看這情形,他就是想當水手,都沒一條船可以收留他了。

走出房門上廁所,藍家山發現父母已經繳獲了他的通訊錄,正把求助電話一個個撥打給他的同學、朋友,詢問他的離職及與卓越的交往細節。

如果在以前,藍家山早就羞愧得想找個地縫鑽進去了,但現在他的心理承受力明顯加強了。那個城市離他越來越遠,那些人已經不在他的生活軌道上了。

他父母緊鎖眉頭,已經決定打算託人托關係給他找個單位,然後讓卓越父母重新接納他。在風雨侵襲的小船里,他們急著要把他們最珍貴的東西交接出去。

藍家山走下樓梯,他的父母用凄涼的眼神盯著他。

藍父語氣沉重地說:「我們藍家就指望你能出息了,我們吃再多的苦也沒有意見。」

藍母冷笑地說:「如果我兒子在水下出事了,你媽媽不會放過那個女人的,她不是還有個女兒嗎?」

這是自己熟悉的母親嗎?她的心態已經扭曲了。而他的世界已經被他的一個賭注所扭曲,他這是自作自受。

藍家山不知道該如何啟齒,柳州150元的月工資和啟明星的轎車,讓他對自己在那個城市的前途失去了信心。

出乎意料的是,老楊居然在此時前來拜訪,他手裡拿著個信封,臉上帶著淡淡的微笑,和藍家山打個招呼,父母和他不熟,以為他是來道歉的,便很勉強地請他坐下。

老楊打個手勢,暗示藍家山迴避。藍家山只好上了樓梯,然後靠在拐角處,豎起耳朵,老楊很可能是來和他結清賬目的。真他媽背。這下還有哪艘船敢收留他?

果然,他依稀聽見老楊跟他們談論近年來水手出事的狀況,他和他們分析了水手的各種死因,設備、個人身體狀況,藍家山心涼了,撇清關係也就算了,還要來嚇唬他父母,他們做得也太絕了。

一個念頭忽然在他腦海中閃了一下:老楊是不是察覺了他在給那塊石頭牽線?而船老大是不是因為事情暴露而把目標轉移到了他的身上?小培為何在此關鍵時刻不見人影?得罪了老楊,那他就別想在水手圈裡混了。

藍家山很後悔,不應該為了掙那1萬塊,把自己的後路都堵死了。不過莫新那塊石頭究竟賣掉沒有,他還真不知道。看來得儘快和小培聯繫一下。

正沮喪的時候,藍家山卻被樓下的談話內容嚇了一跳。不知何時,話鋒已轉,老楊正在拍胸口保證說,他們這個團隊很安全,他當水手這三年來,從未出過險情。

父母覺得被他耍了,立刻下了逐客令。這時一個電話打入,藍母接聽,然後驚慌地把話筒交給藍父,他結結巴巴地說:「是的,我們已經做好心理準備了。」

藍家山衝下樓時,藍父已經放下電話,直愣愣地望著他們。

藍父語無倫次地說:「藍家水的判決已經下來了。」

所有這一切是不是值得,就在等這個結果。藍家山緊張得腿都發飄了。

藍父說:「判了四年,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藍母百感交集,老楊則湊熱鬧地說要慶賀。

藍父顯然一下糊塗了,不知老楊是敵是友,但伸手不打笑臉人,他迷糊地望著藍家山,說:「兒子,事情已經了結了,你不用擔心了。」

藍家山問:「是誰給你來的電話?」

藍父答:「徐剛媽媽。」

藍家山倒吸一口冷氣:「她還說了什麼?」

藍父答:「她說她放了我們一馬,所以我們不能欺騙她。」

老楊很會抓時機,他說:「這個時候不能讓藍家山回到城裡去,我們大家要冷靜。」

藍母望著藍家山,傷心地說:「老二,你到底是怎麼想的?跟我們好好說說,你的事比你哥哥的事還要讓我們擔心啊。」

老楊從信封里掏出一張存摺,說:「這是我的20萬,我押在你們這裡,如果藍家山出了事,這錢就歸你們了,給藍家山一個月的時間,讓我們把手上的活做完。」

這20萬讓藍家山的父母徹底傻了眼。

藍母氣憤地責怪說:「我兒子出了事,就是給我1000萬我也不要!」

老楊望著藍家山,冷靜地說:「藍家山很聰明,他有自己的盤算。一個月以後,是留在這裡還是回柳州,你們再讓他決定也不遲。」

事態居然有這樣戲劇性的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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