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部 在劫難逃 第二十一章 喂屍水葬

下午,崇山峻岭中,那輛雲M牌照的綠色大卡車向克欽邦方向飛馳著。

范曉軍坐在學學旁邊,默默地抽著煙,一根接一根。他實在沒想通,在去解救瑪珊達的途中會遇到這麼檔子事,這讓他心裡特別不舒服,尤其想起那個肥胖的副書記倒在地下時的情景,更讓他徹底沒了胃口。中午,楊書記熱情洋溢地設宴招待了他,他一口菜也沒吃,只灌了一肚子啤酒。本來他想讓酒精壓住胃裡翻上來的陣陣噁心,後來喝著喝著,他突然發現啤酒泡沫跟副書記嘴裡吐出來的白沫相差無幾,他實在忍不住,跑到外面吐得一塌糊塗。

他和學學一路沉默著,車裡的氣氛有些壓抑。遠處傳來幾聲悶雷,一團一團的烏雲從天空壓了下來,好像就在他們的頭頂似的。氣壓一下子變得很低,范曉軍感覺呼吸不是很通暢,肺部費力地張開緊縮,非常難受。他最討厭這種天氣,不如驕陽似火,熱是熱,但呼吸不困難。要不就來一場瓢潑大雨,暢快淋漓。但在緬甸,像這種烏雲籠罩的情況很多,太陽沒太陽,暴雨又沒暴雨的,天空低得像一個鍋蓋,生生把你壓在了鍋底。

學學的車技的確很好,車速也很快,車子在崎嶇蜿蜒的山路上閃躲騰挪,卻讓你絲毫感覺不到危險。兩個小時以後,他們已經把那片烏雲甩開,整個大地一下顯得空曠起來,彷彿來到一個新的世界。

學學終於打破沉默,他盯著前方的路面,對范曉軍說:「范哥,別怪我!」

「把它忘了吧!」

「我身不由己。」

「知道。」

「我們以後還是朋友。」

「只要你把我安全送到史迪威公路,然後找到那塊黑色石頭。」

學學嘴角咧了一下,好像想笑,但沒笑出,「老頭子不會再賭石了。」

「楊書記?」

「嗯,他上過無數次的當,這次徹底死心了。」

「無數次?」

「是的。他早就懷疑副書記勾結外人一起欺騙他。」

「副書記跟那幾個廣西人是一夥的?」

「可能。」

「石頭在沒切開之前誰知道裡面什麼樣?這談不上欺騙吧?」

「但是你是行家,你的話起了關鍵作用,老頭子很信你。」

「我哪句話起了關鍵作用?」

「你說打木砍的石頭,如果表面出現大片大片的綠,絕對是膏藥皮。而那幾個廣西人不可能不知道這個,而且他們每次拿來的也正是這種膏藥皮。加上副書記在旁邊極力攛掇,老頭子下狠心買過幾塊,前後差不多花了1000萬,次次讓他上當。這次這幾個廣西人又來了,開價開得更高,而副書記也表現得異乎尋常的熱切。老頭子心存僥倖,他想萬一這次出綠,出手就可以幾倍幾倍往上翻,過去所有的失敗都可以不計。於是他想到了你,想請你來鑒別鑒別。」

「所以,派你來找我?」

「對,我們之前已經得知你入境,我們不想錯過這個大好時機,誰知道有人比我們還快……」

「如果副書記跟幾個廣西人是一夥的,他完全可以阻止我,甚至殺掉我。」范曉軍此時想起來都有點不寒而慄。

「你以為他不想嗎?但是他不敢,他只是想貪老頭子的錢而已,他還要在當地生活下去。他從骨子裡不相信你這個鑒玉行家能100%正確,他的錯誤判斷最終把他害了。」

「那也不至於用槍……」

「不單是賭石,其他還有原因,我不想多說,反正老頭子早想除掉他,這次是個機會。」

「而這個機會是我提供的?」

「是。」

「老頭子的腿是怎麼回事?」

「早年被地雷炸的。」

沉默了一會兒,范曉軍又問:「那幾個廣西人怎麼處理?」

「我不知道老頭子怎麼處理,但我想,他不會輕易放過他們的,也許活埋……」

「活埋?」

「活埋是最仁慈的方式,估計老頭子不會這樣,他還想讓他的老虎高興高興呢!」

「什麼意思?」

「老頭子養了5頭緬甸虎,很漂亮,老頭子一貫不虧待它們,什麼好吃的都給它們留著。」

范曉軍倒吸了一口冷氣,他的秘訣害了副書記,也害了那幾個廣西人。他摸索著煙盒,又點燃一根,貪婪地吸了一大口,煙霧從他嘴裡吐出來,瞬間就被車外的風吹散了,彷彿吹散了范曉軍心頭的不快。不去想這些了,再也不想,這簡直是一場噩夢。他不想知道楊書記他們內部發生了什麼,也不想知道他們到底是什麼性質的武裝,跟他沒關係。他盡量回味那天晚上在「革命旅館」里的情景,那個上了歲數的盲女淳樸虔誠的歌聲,歌聲縹緲而遙遠,它可以洗滌范曉軍看到的血腥……

車裡又陷入沉默。過了一會兒,學學突然問:「你很愛這個女人嗎?」

范曉軍側過腦袋,似乎感覺很突兀,「你真的確定我去找一個女人?」

「是。」

「你說得對!我愛她,所以我必須找到他。」

「我還沒有嘗過愛情,等我能為一個女人捨生忘死的時候,就可以理解你了。」

范曉軍沒搭腔,他想,要你理解幹什麼,愛情這東西應該不讓人理解才是。再說,我的愛情觀沒那麼高尚,我所理解的愛情沒有別的,只有責任。一個人活在世上,必須為責任負責。責任不是愛情強加給誰的,而是天生必須具備的。為了責任,我應該準備隨時付出。愛情之所以偉大就在於愛與被愛的人不要求回報,如果你斤斤計較,腦子裡一味計算著付出多少就該得到多少,那不是愛情,是商品,你已經把自己當商品賣了,這種人沒資格談論愛情。在他們身上,愛情變成了一個可以隨時遮羞的面具,而他們自己,則是一堆放在秤上的死肉。死肉有愛嗎?它只有價錢!是的,現實社會中的愛情都已經被玷污得面目全非,更多的是死肉橫行,這些死肉不配談論愛情,他們只能變成庸俗的俘虜。而在我眼裡,責任是本能,失去這個本能就不要奢談其他,因為你已經失去了資格。瑪珊達的魅力可以讓我深入森林不畏艱險去尋找她,她是美麗的,是無法用任何衡器來衡量的,而她的美麗只在我心中,而不是外表的華麗。唉!這些道理根本沒必要跟眼前這個司機講,他還小,他現在只是別人的一個工具,等他把自己變成自己的工具時,就像他范曉軍現在主宰自己的思維與行動一樣,他才能明白一份真摯的感情的真正分量。

學學說:「范哥,有一點我不太明白,你要尋找的這個女人到底在什麼地方?你光知道一塊黑色的大石頭,然後呢?茫茫林海,你到哪裡找她?」

「她目前被一個男人囚禁在森林裡,我想先找那條上山的路。」

「你去救她?」

「是。」

「囚禁她的男人是誰?」

「游漢庥。」

汽車「吱」的一聲剎住了,學學吃驚地看著范曉軍,「是他?」

「你認識?」

「豈止認識。」

「怎麼?」

「他是老頭子的女婿!」

「啊?」范曉軍吃驚不小。

學學說:「哎呀!幸虧你吃飯的時候沒說給老頭子聽,他不是一直在問你找誰去嗎?現在看來,范哥的嘴巴真嚴,一點風都沒漏,不然……」

「怎麼?」

「老頭子要是知道你去找他女婿要一個女人,他怎麼可能讓你走?」

「難道我要找的女人是……」

「她多大歲數?」

「20多。」

「那不是。老頭子的女兒三十幾了,是游漢庥的大老婆,一身病,從不拋頭露面。范哥,按我的意思,我又想開著車繞圈子了,我不想拉你找游漢庥。這個人你可能不了解,陰險毒辣,詭計多端,你一個人單槍匹馬怎麼可能對付得了他?你這不是救人,是白白送死。」

范曉軍不會不知道這一點,他正把自己變成一塊肥肉乖乖地送到游漢庥嘴邊。但是,范曉軍不想退縮,他性格里的倔強促使他永遠向前,沒有後退。為了救出瑪珊達,他豁出去了。

他堅定地對學學說:「如果你把我當成朋友,繼續開!相反,你也可以把我交還給楊書記。」

學學為難地說:「范哥,我真的不想讓你白白送命!」

「開!」范曉軍命令道。

學學踩下油門,不情願地把車子往前挪去,速度非常慢。

「學學,我知道你為我好,但是你不知道,能一個人來緬甸,我就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我必須找到這個女人,並把她帶回中國,我死而無憾,我不能讓她在那兒待著,她受的苦夠多的了,她應該像一個正常女人那樣享受她應該得到的一切。」

車速快了起來,大概范曉軍這番話也感染了學學,他為范曉軍的決心而感動,也許在他短短的人生道路上第一次遇到像范曉軍這樣倔強偏執的男人,他的心靈受到了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