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部 在劫難逃 第二十章 賭石大師

范曉軍右手拿槍,左手摸著把手,猛地拉開了房門,外面的情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整個院壩燈火輝煌,晃得他眼睛一時無法適應。下面站著黑壓壓的一群人,手裡拿著長短不一的武器,全部仰著腦袋默默地盯著他,沒有誰發出一點聲響。

這場面讓范曉軍震撼。

學學也在人群里,他張開雙臂,笑吟吟地喊道:「歡迎來到撣邦!」

范曉軍愣住了。現在可以確定,不是學學沒有方向感,是他自己,從搭上學學的車開始,就是朝著相反方向行進的。

范曉軍問學學:「到底怎麼回事?」

旁邊一個肥胖的光頭伸出兩隻手,手掌向下壓了壓,說:「朋友,能不能先把槍放下,我憋著一個屁,一直不敢放,害怕引起槍戰。」

人群「轟」地發出一片嗡嗡的很壓抑的笑聲。

范曉軍一點不覺得好笑,劍拔弩張時刻,瞬間就會有人死亡,這本身就不好笑。他把衝鋒手槍的槍口垂了下來,槍口剛才還怒氣沖沖的,隨時準備射擊,現在卻像泄了精的生殖器,疲軟而醜陋。他知道,一把槍對付不了下面那麼多武器,他只能放棄對抗。

光頭的聲音特別洪亮,他氣宇軒昂,像作報告一樣地說:「范同志,聽我解釋,我們毫無敵意,我們是朋友,這完全是一場誤會,一場誤會。我們想得到你的幫助,不想平白無故和你發生任何摩擦……就這麼簡單!」

「一場誤會?如果不誤會又是什麼?」

學學走出人群,順著樓梯來到范曉軍面前,笑吟吟地說:「范哥,真的是誤會,不是你想像的那樣。」

「我應該想像成什麼樣?」范曉軍沒好氣地反問。

「哈哈——」學學滿不在乎,「是我們的領導有請!」

「領導?」范曉軍越聽越糊塗。

「去了你就知道了,你是貴賓,不是俘虜。」

「學學,我不想跟你繞彎子,你叫這麼多人把我包圍了,我還貴賓?你直接說了吧!」

「還是讓副書記跟你解釋吧。」

副書記就是那個光頭。

他大約50歲,身體敦實,抓著扶手慢吞吞上了樓梯,來到范曉軍面前,很友好地伸出手握了握,說:「范同志,我們跟你很久了,打你入境以後我們就跟著你……」

「跟我……」

「但遺憾的是,我們的人在木姐把你跟丟了。後來,有人報告說你跟三個緬甸人搭乘一輛計程車去了南坎。」

「對,我是想去南坎,那三個緬甸人不是你們的人嗎?」

「不是,你也不認識?」

「不認識。」

「奇怪,我們也不知道他們是哪部分的,他們要帶你去哪裡呢?」

「不知道。」

「算了,不去管他們,無關緊要,幸運的是,你現在在我們的第五聯絡站,這個比什麼都重要。」

「聯絡站?」

「是,昨天晚上站長不是還招待你吃了兩碗北京炸醬麵嗎?味道怎麼樣?正宗不正宗?」

范曉軍朝樓下一看,見盲男盲女翻著白眼也在人群里站著,雖然他們看不到范曉軍,但他們知道他站在什麼位置,兩個人準確無誤地向范曉軍這個方向微笑著,感情真摯自然。

「你們到底是什麼人?找我幹什麼?」

光頭嘴角抿著,撓了撓自己的腦袋,說:「別問我們是什麼人,永遠不會告訴你的,在你面前,我們是一群隱去身份的緬甸人,確切地說,應該是沒有祖國的中國人。再說,在緬甸森林,你知道得越少對你越有好處。這次趙同志表現不錯……」

「哪個趙同志?」范曉軍一時沒反應過來。

「就是我啊!」一旁的學學指著自己的鼻子,「我叫趙中學,你忘了?」

光頭繼續說:「趙同志是騰衝人,火車司機的兒子,不過他是汽車司機,以前長期在這一帶跑木材,對這裡的地形非常熟悉,怎麼樣,他像轉迷宮一樣帶你轉悠,迷路沒有?」

「是的,我以為他迷路,結果是我。」

「不是吹,他要是在這一帶開車跟蹤你,誰也跑不了。」

「蒙誰啊?要不是出車禍,他那卡車能跑過三菱?」

「車禍?你是說……」

「三個緬甸人全死了,計程車司機也死了,就我一人活了下來。」

「哈哈……」光頭一拍手,「太好了,革命同志來相會,無緣對面不相逢!」

范曉軍實在受不了這個副書記的語言,好像他還停留在20世紀60年代。不過想想也是,昨晚來這個聯絡站的時候,草屋正中不是還掛著毛主席像嗎?還有,盲男盲女的打扮,以及盲女唱的歌曲……所以這一切,都彷彿把范曉軍一下子拉回到了那個既陌生又熟悉的歲月。

范曉軍說:「直說吧!你們費這麼大勁找我幹什麼?」

副書記收住笑容,眼睛裡射出懾人的凶光,他直盯著范曉軍說:「賭石。」

「賭石?」

「是的,幫我們鑒別一塊石頭,我們需要你的幫助,就這麼簡單。」

「幫你們?在哪兒?」

「跟我們走,兩個小時以後你會看到的。」

「我還是不明白,為什麼找我幫你們賭石?」

「你的大名在滇緬一帶如雷貫耳,誰不知道在落泉鎮開酒吧的你啊!後來你突然從落泉鎮消失,後聽說你加入了賭石界,成績斐然。我們知道,你入這一行時間並不長,但憑藉你對玉石的敏感與準確的判斷,幫助李在一再獲勝。所以,李在需要你,我們更需要你!」

范曉軍想不到緬甸這邊這麼了解他的底細。下面密密麻麻的武器告訴他,不去不行,只能跟他們走一趟,解救瑪珊達的計畫只好暫時擱淺。

天邊出現了魚肚白,范曉軍跟著那幫人上路了……

一條公路蜿蜒著,順著森林邊沿緩緩地插進了山裡,它就像一條悠閑自在的蛇,沒有人知道蛇頭蛇尾在什麼地方,也沒人告訴范曉軍。他唯一要做的就是儘快到達目的地,能幫上他們更好,不能幫也只好實言相告,賭石這玩意兒誰能有100%的把握?看來一個人的事迹被傳頌多了不是個好事,人的嘴是個超級變形器,一句話到第十個人的嘴裡就能面目全非,何況從中國傳到緬甸,這裡面不定有多少虛假和誇張的部分,使得范曉軍一次次的勝利被一層層耀眼的光環籠罩,而他無數次的失敗自然黯然褪色,好像根本不存在一樣。這不是真的,是神乎其神的傳言。可是這一切,怎麼對坐在旁邊這個光頭副書記說呢?既然他們費盡周折找到你,他們的希望與夢想就已經賭在你身上了,他們不會輕易言退,不會聽任何敷衍之詞,他們要玉石的真相。可是真相誰知道?范曉軍心裡最明白,他沒有把握,跟那塊三月生辰石一樣。那塊石頭,現在不知道結果怎麼樣了,也許李在早已大獲全勝,也許它仍在倉庫里等待欣賞它的人來欣賞。石頭跟人一樣,需要伯樂賞識,沒有伯樂,你永遠無法露出你本來的面目。范曉軍知道,現在他等於被這夥人用武器挾持了,他必須像伯樂一樣——或者裝成伯樂——欣賞前方一塊不知名的石頭。推辭和逃跑都是不現實的,他必須幫助他們,只有這條路。

這條土公路幾乎沒遇到其他車輛,只有他們:他和副書記坐著一輛陳舊的馬自達,後面跟著學學的卡車,卡車上大約有十幾個端著步槍和機槍的小夥子。偶爾才看見一輛蒙著帆布的吉普車從對面疾駛而過,卡車上的人馬上做瞄準狀,如臨大敵。

車子在一大片森林空地上停了下來,范曉軍下車後一看,發現他站著的地方像一塊碩大的草甸,大概有1000多平方米的面積,四周被參天古樹包圍著,密不透風。不一會兒,一個老人坐在一輛殘疾人輪椅車上被一個健碩的保鏢模樣的小夥子從森林裡推了出來。他最多有60歲的樣子,看上去卻不止,顯得老態龍鍾,瘦弱矮小,上半身一直在顫抖,兩條褲腿束在一起,耷拉在輪椅車上,像晾衣竿上的破毛衣。老人來到范曉軍面前,上下審視著他,好像不相信站在他面前的這個眯縫著眼睛剃成光頭的小夥子在賭石這個行業有這麼大本事。副書記彎下腰附在他耳邊悄悄說了一句什麼,老人仍然毫無表情,他盯了范曉軍足足有10分鐘,然後才向副書記點點頭,問:「就是他?」

副書記畢恭畢敬地說:「是的,照您的吩咐,我們終於把他找到了!」

副書記又轉身向范曉軍介紹:「這是我們的領導,我們尊敬的楊書記,當年他在緬甸森林打游擊,為我們的組織取得勝利立下了汗馬之功。」

范曉軍問:「現在可以告訴我真相了嗎?」

副書記顯然對范曉軍沒有對老人的戰績表示稱讚而惱怒不已,他沒好氣地對范曉軍說:「事情的發展是這樣的:前些日子,有一夥廣西人帶來一塊玉石毛料,說那塊石頭是他們從名坑打木砍挖掘出來的。我們書記很感興趣,他們喊價500萬人民幣,並極力攛掇我們買下,我們猶豫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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