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部 在劫難逃 第十九章 寂寞公路和革命旅館

那輛雲M牌照的綠色大卡車從山崖轉彎處拐過來時,范曉軍已經站在公路中央舉著槍,瞄準那個司機。司機很快看到了他,在50米遠的地方停了下來。公路太窄,掉頭逃跑顯然是不可能的,再說子彈比汽車快得多。5分鐘後,卡車朝范曉軍開了過來,速度非常慢,大概司機邊開邊審視公路中間這個人到底是哪部分土匪。卡車在距離范曉軍20米的地方突然轟大油門,看來司機想直衝過來碾死范曉軍,但很快他就放棄了,他還是覺得,子彈比汽車快。

卡車停在范曉軍身邊,從駕駛室露出一個非常年輕的娃娃臉,他笑著問范曉軍:「拜杜阿埋來?」

范曉軍放下槍,說:「別拜杜阿了,我是中國人。」

司機頭一擺,說:「上來吧!」

車子開動後,司機說:「剛才差點軋死你,幸虧我鬆了油門。」

范曉軍冷冷地說:「你應該不松,那時候就是我一個人坐在這輛車裡了。」

司機一臉稚氣,他吐了吐舌頭,說:「你準備到哪兒?」

「這裡離史迪威公路有多遠?」

「史迪威公路?離這兒有58個小時的路程。」

「就去那兒。」

「你的意思是我把你帶到史迪威公路?」

「不僅僅是,還要沿著史迪威公路往裡走。」

司機笑了,說:「開玩笑吧?我還要拖木材呢,今天晚上必須趕回雲南,這是我的工作。」

「你干這個多久了?」

「三年。」

「去過史迪威公路嗎?」

「去年去過。」

「見過路邊有一塊大黑石頭嗎?比二層樓還高,上面有緬文。」

「見過好幾塊,你指的是哪一塊?」

「你難不倒我,我認識我見過的那塊。」

「我知道了,你是讓我帶你上史迪威公路,然後沿著公路找那塊黑石頭?」

「對!」

「朋友,體諒我一下好不好?我要是按你說的這樣,回去馬上被炒魷魚,我不想丟掉這份工作。」

「你跑一趟得多少錢?」

「300塊,多吧?」

「我給你兩萬。」

「什麼,兩萬?」

「你已經聽清楚了。」

「跑一趟給我兩萬?但是我的工作……」

「回去後跟老闆說被劫匪劫了,能保住命就不錯了,我想老闆會體諒你的,跑這條線誰不知道有各種各樣的危險。」

「好吧!只能這樣,我不按你要求做也不行啊,我別無選擇。」小夥子說完就一踩油門,汽車立刻像離弦的箭一樣向前飛馳而去。

范曉軍提醒說:「安全第一!」

「你放心,這條路我閉眼都能開。朋友,聽你口音不是雲南的吧?」

「北京。」

「哦,我是雲南土生土長的,還沒去過北京呢!我叫趙中學,你叫我學學就是了。你呢?」

「范曉軍。」

「范……」車子突然一晃,差點拐進旁邊的懸崖,「范曉軍?」

「注意安全!」范曉軍有點冒火。

「范曉軍?」學學嘴裡還在念叨著,「喂,你是不是落泉鎮開酒吧那個范曉軍?」

范曉軍眉毛一揚,問:「你認識我?」

「全雲南都知道你的故事。我們還一起喝過酒呢!」學學越說越興奮。

「哦?」范曉軍沒想到在偏僻的緬甸山路遇到一個認識他的人,「什麼時候?」

「你忘了?有一次幾個住在騰衝『紅房子』的遊客要去櫻花谷,想搭伴湊成一車人,正好你知道有一個住在落泉鎮的遊客也想去,聯繫好後我去接的人,晚上從櫻花谷回來在你酒吧喝酒,你還給我們幾個講你在落泉鎮的故事,我現在都沒忘。」

又是櫻花谷,這個讓范曉軍心痛的地名,當時宋蟬——也就是瑪珊達——就是在那裡被游漢庥劫持回緬甸的。

「想起來了,有點印象。」范曉軍嘴上應付著,其實他對眼前這個小夥子一點印象都沒有,來他酒吧的人太多了,他記不下那些人的名字和模樣。當時,他的腦子裡只有戰鬥。范曉軍不想跟學學太熱乎,知道他這次行動的人越少越好。

學學一邊開車,一邊親熱地對范曉軍說:「范哥,你現在沒開酒吧了?到緬甸做什麼生意啊?」

范曉軍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他說:「回去後別對任何人說見過我,這是我對你唯一的囑託,剩下的就是你想辦法儘快幫我找到那塊黑石頭,那是個標記,其他的你都不要問,我不想回答。」

看到范曉軍這麼冷淡,車裡的氣氛一下子尷尬起來,學學把著方向盤,一臉的不高興。

范曉軍不再說話,他靠著椅背,眼睛盯著公路,慢慢陷入了沉思。

那塊黑石頭他不會忘記的。當時他的眼睛蒙著一塊黑布,被擔架抬到公路邊,摘掉黑布後,他看到了那塊巨大的黑石,聳立在公路邊上,上面刻著彎彎曲曲的緬文。范曉軍不認識緬文,不知道上面寫著什麼,但是他在心裡把那塊石頭的形狀牢牢記下了。他當時想,他還要回到這裡,只有回到這裡,才可能尋找到游漢庥的老窩。當然,他記下更多的是瑪珊達眼中閃爍著絕望的神情,那眼神像火一樣烤灼著他的靈魂。當時,瑪珊達什麼也沒說,默默地看著他離去。他也沒說,直盯著瑪珊達,直到她的身影越來越小,鮮艷的「特敏」筒裙慢慢褪了顏色,逐漸變成一個黑點……

瑪珊達,為了你,我現在回來了。

汽車喘著粗氣開始爬坡,吭哧吭哧地像嗓子眼兒攢了一口黏痰。兩個小時後,范曉軍發現他們的卡車正飄浮在白雲之上,放眼望去,晴空高遠,一碧如洗,腳下有朵朵浮雲飄過。不一會兒,起風了,很大,灌進車裡,也扯碎了山間的雲片。雲片掠過天空,在綠瑩瑩的田野上曳下淺淺的陰影。車子在山頂蜿蜒穿行著,路面更加崎嶇,但風景更好,路旁掠過一排排整齊的楊樹,枝葉葳蕤,而疏疏落落的灌木叢則凌亂地散落在樹下,跟高大的楊樹相比,它們低矮多了,顯得那麼無足輕重。車子翻過一個山坳,面前豁然開朗,一片一望無垠的丘陵展現在范曉軍眼前。他想,假如輪下的道路變得筆直,無須一個轉彎該多好,他可以閉上眼睛,忘卻人世所有煩惱,他可以裹著山風的氣息,讓耳邊呼嘯而過的風吹掉他腦海的浮塵。但是不行,他無法辦到,為了瑪珊達,他只能前進,不能後退。

此後的兩個小時,兩個人一句話也沒說。范曉軍一根煙接一根煙抽著,看著被風吹散的煙霧,他忽然想起一首伍思凱的老歌:寂寞公路,每段都傷痛。冷漠,激情,點煙的手……點煙的手……

又過了3個小時,天黑了下來,學學忍不住了,側過頭對范曉軍說:「范哥,你罵我幾句吧?」

「罵你幹什麼?」

「太憋了,這麼開下去我馬上會瘋的。」

范曉軍想想也是,再寂寞的公路也應該有盡頭,他對學學笑笑,說:「那麼,你說吧,我聽著!」

「真的?」

「除了別問我到哪兒去,去幹什麼。」

「好!范哥,作為一個中國人,我不得不提醒你。」

「提醒我什麼?」

「你是非法入境吧?」

「是又怎麼樣?」

「你知道緬甸法律怎麼規定的?」

「你說!」

「非法入境罪,根據緬甸刑法第3章第1條和第13章第1條規定,你將被判處6個月至5年有期徒刑。」

「還有呢?」

「其二,你犯有非法持槍罪。緬甸武器法案第12章d條規定,你至少判1年以上有期徒刑。」

「繼續!」

「你這次要是為了一個緬甸女人,那麼你還觸犯了緬甸婚姻法有關規定。」

范曉軍像被看破心中秘密似的,他笑了,「誰說我為了一個緬甸女人?」

「我是說比方,比方說你要娶一個緬甸女人。緬甸婚姻法規定,不允許緬甸人與外國人通婚。如果非要結婚,不結不行,那必須有緬甸律師公證,然後由緬甸外交部認證後才能合法。否則你就是非法婚姻。」

「現在給我開車的不是雲南省司機,而是一個緬甸青年法官。」范曉軍揶揄道。

「經常跑這邊,這是必須要懂的常識,不然在別人國家觸犯法律條款麻煩就大了。還有呢!」

「還有什麼?」

學學打開駕駛室頂燈,從頭頂上的遮陽板那兒拿出一摞證件,遞給了范曉軍。范曉軍借著燈光翻開一看,全是緬文,還貼有照片。

「什麼玩意兒?」范曉軍問。

「哈哈,范哥,不懂了吧?那是勞動卡。根據緬甸政府規定,外國人在緬甸長期經商,若需辦理簽證延期,首先要辦理勞動卡。勞動卡需要以一個當地合法註冊登記公司的僱員身份到緬甸勞動部辦理,需提供相片並交規費。拿一張去,帶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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