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部 三月生辰石 第十三章 賞金殺手「活閃婆」

第二天早晨,吳翰冬已經從昆明巫家壩機場來到了南窯汽車站。上午9點30分,他搭上高快運輸公司的沃爾沃B12M,從南二環上了高架駛出了昆明。豪華大巴的終點站是騰衝,行程784公里,費時11個小時左右。騰衝屬保山市管轄,但沒有機場,只通公路。本來他想乘昆明至保山的飛機,然後再從保山坐汽車到騰衝。這種方式不但速度快,還節省不少時間。但不知怎麼回事,在北京飛往昆明的波音757上,他的耳膜突然疼痛起來。不是降落時氣壓造成的,是平飛時莫名其妙突然疼的。他以為流血了,用手指拭了拭耳朵眼,什麼也沒有。以前坐飛機從沒發生這種徵兆,他感覺很糟,只好換乘大巴。

汽車速度雖然不如飛機,但他可以穩定一下糟糕的情緒,讓沿途的雲南風光梳理他。

汽車上乘客不多,吳翰冬的座號又比較靠後,所以周圍的座位幾乎都是空的,他可以舒展雙腿,半倚著座位,實在累了還可以睡上一覺。放眼望去,高速公路寬敞而平坦,像一條深色的地毯,筆直地向雲南西部延伸過去。這個旅途應該是愜意的,安靜而悠閑。吳翰冬靠在鬆軟的椅背上想,如果人生沒有坎坷,像這輛舒適的沃爾沃汽車一樣,一直平緩地向前行駛,那該多好啊!

15分鐘後他眼皮開始發沉,隨著便進入了夢鄉。

他夢到了張鄢。

……張鄢還是在大學時的那身打扮,黃色的緊身羊毛衣,被一根細細的牛皮帶箍在腰肢上,更凸顯出迷人的胸部曲線。一條暗格子羊絨裙子從腰肢那裡散開,像寧靜的小松樹一樣,停在纖細的小腿上。這雙腿太美了,薄薄的淡灰色絲襪緊緊包裹著它,生怕它從小巧精緻的皮鞋裡跑出來。

像往常一樣,張鄢很輕易就能讓吳翰冬熱淚盈眶。這次也是,吳翰冬為這次見面早就蘊藏了足夠的淚水。他抓住張鄢的手說:「你能原諒我嗎?」

張鄢羞澀地點點頭。

「愛你,我才會那樣。那天的確喝醉了,我的手情不自禁想接近你……無法控制。我承認我為你著了魔,我的行為應該受到譴責。」吳翰冬聲淚俱下,「其實,我只想拉拉你的手,抱抱你,而你爺爺偏說我在大庭廣眾之下羞辱你。完全是角度問題,從你爺爺那個方向看過來,也許是這樣。可從我這邊看,我的手跟你的身體還有一段距離……」吳翰冬說著說著就跪了下去,「我愛你!」吳翰冬匍匐在地,抓住張鄢的腳踝。

張鄢甜甜笑著,然後轉過身,臀部對著吳翰冬,然後把裙子撩了上去……

「啊喲——隆隆——」吳翰冬被電擊中了似的,嘴裡發出奇怪的叫聲——

他的美夢被大巴上那個漂亮的乘務員打斷了。

吳翰冬看見她咧開塗抹著廉價口紅的雙唇,獻媚地說:「先生,您的午餐!」

吳翰冬一臉的不快,他寧願餓著肚子,也不想從剛才的夢裡醒來。現實一點不美好,而夢,總能給人一點遐想的翅膀,讓你的思想肆無忌憚地飛翔起來。最近幾年社會上流傳這麼一句話:數錢數到手抽筋,睡覺睡到自然醒。這是大多數老百姓的美好心愿,儘管他們往往數錢數到自然醒,睡覺睡到手抽筋。吳翰冬的狀況還不至於這樣,他真的曾經數錢數到手抽筋,不是錢多,是他反覆數的結果。睡覺也沒抽筋,但經常睡到被叫醒。他最煩這個,早不叫晚不叫,一到關鍵部分就被打斷,每次都這樣。如果剛才乘務員不叫他,他的手已經觸摸到張鄢的身體了。

午餐是高快公司免費提供的,一塊法式麵包,一個茶雞蛋,一包昆明出產的巧克力夾心餅乾,還有一杯顏色可疑的橙汁。他沒吃,他向來對旅途中的食物保持警惕。

睡了一覺,大腦清醒多了,不像昨晚在飛機上那麼混亂而疼痛。他靠著椅背,又一次把目光投向窗外。

以前他沒坐過汽車到騰衝,對沿途情況不是很熟悉,這次他開了眼。有兩個事情讓他感悟頗深。一個是書寫在一個村子白色牆壁上的標語:中國移動,網路板扎,話費實惠,致富信息不收錢!板扎是雲南方言,意思是「好」。板扎就板扎吧,還不收錢?你不少收錢。也許開始不收錢,那是陷阱邊緣,一旦掉下去,收不死你。這種騙人伎倆竟然在中國大地長期橫行,令人不可思議。另一個是一座村莊的標識牌,除了村名,下面還寫有三個大紅字:法制村。大概是上級授予的榮譽稱號。哈哈,寫得好,好像別的村子都不講法制似的,簡直牛頭不對馬嘴,變相誣衊我欣欣向榮的社會主義農村。都說中國是個標語大國,果然名不虛傳。

快到楚雄的時候,天空似乎要下雨,車廂里暗了下來,可是兩分鐘過後,灼熱的陽光又重新射進車內,弄得每個人心裡暖洋洋的。吳翰冬發現汽車早就把空調打開了,陣陣襲人的冷風從車廂頂部輕輕向下吹拂著。昨天的八達嶺還有積雪,而這裡卻儼然初夏,吳翰冬幾個小時之內就經歷了冰與火的洗禮,這是否意味著此次騰衝之行的全部意義?

陽光的照射使車廂像個透明的玻璃盒子,吳翰冬放下窗帘,避免雲南強烈的紫外線對皮膚的侵害。他特別重視自己的個人形象,走到哪裡都是一絲不苟的,給人的感覺特別乾淨,跟他有點污穢的內心形成鮮明的對比。人都有兩面性,一個真實,一個虛偽,真實的是內心,虛偽的是面具。面具遮擋著內心,有效地保護著自己。吳翰冬喜歡這樣,他的面具不止一個,他經常更換。

不知什麼時候開始,與他平行隔著過道的座位來了一個年輕女孩。剛才沒見那座位上有人,估計是剛剛從前面調過來的,大概嫌前面的座位太擠了,坐著不舒服。吳翰冬側頭看那個女孩的時候,她也正好側頭看吳翰冬,吳翰冬差點驚呼出來,這女孩長得太像張鄢了,只是比張鄢矮,比張鄢胖,但五官特別神似,都是大大的杏仁眼睛,鼻子微微向上翹,嘴唇用唇筆勾勒出一圈性感的邊緣,隨時要接受接吻一樣,非常勾人。

「你也是昆明上的車?」吳翰冬問。

「是啊!」女孩笑吟吟地答道,落落大方,一點不拘束,「你呢?」

「我也是。」

「你是來雲南旅遊的吧?」

「你怎麼知道?」

「來雲南的外地人多半都是旅遊的。」

「你能看出我是外地人?」

「當然能,你跟我們本地人長得不一樣嘛!」

「都是中國人,有什麼不一樣的。」

「當然不一樣,其中細微之處只有我們雲南人才能看出來。」

「哈哈——」吳翰冬被女孩逗笑了,「就像歐洲人看我們亞洲人一樣,他根本分不出來,而我們自己卻分得一清二楚。」

「也不見得一清二楚嘛,但也八九不離十。」女孩的笑靨非常動人。

「比如我看你,就跟越南女孩有幾分相似。」

「真的?」

「真的。」

「皮膚不白,但健康,個子不高,但比例勻稱,尤其笑起來的時候牙齒特別白……」

女孩沖吳翰冬嘻嘻笑了一下,故意露出很白的牙齒,「算你說對啦!」

從一開始說話,這個女孩就給吳翰冬留下了很親切的感覺,好像他們多年前認識一樣,沒一點距離。這點比張鄢好,認識她那麼久,在她家也不知道吃過多少次飯,她總是跟吳翰冬保持一定的距離,讓你近也近不得,遠了又不捨得,夢裡那一幕永遠也不會在現實中出現。

這個女孩讓吳翰冬眼前一亮,夢裡的情節隨之便黯淡下去,很快,吳翰冬就把剛才的夢忘得一乾二淨,他對身邊這個女孩產生了興趣,他暗暗認定,這個女孩可以代替張鄢。

女孩看見吳翰冬的飲料沒開封,便大咧咧地問:「你不喝嗎?」

「不喝。」

「那給我喝吧!」

吳翰冬把飲料遞給女孩,心裡美滋滋的,他從來沒有這種感覺,給予後的快感只有在最平和的狀態下才能具有,哪怕只是一瓶廉價的飲料。看到別人享受時的表情,也許是最讓人滿足的。

女孩擰開瓶蓋,仰頭喝了一大口,然後說:「我最喜歡酸角汁了。」

「酸角汁?」

「是啊!」

吳翰冬笑了,「我一直以為橙汁呢!」

女孩的嘴唇在酸角汁的滋潤下亮晶晶的,她把喝了一半的酸角汁塞進前面椅背上的袋子里,然後問吳翰冬:「你沒吃過我們雲南的酸角吧?」

「吃過,但不是很喜歡,太酸。」

「你太不懂得欣賞了。酸角又叫羅望子,傣族人叫它木罕,是雲南省低熱河谷地區特產的熱帶果實,有兩個類型:甜型和酸型。酸角果肉富含鈣、磷、鐵等多種元素,其中含鈣量在所有水果中居首位……」

「喂喂,停一下,你是不是營養學專家啊?哈哈。」

「現代社會應該具備各種知識嘛!什麼都不懂,活著多沒勁。」

「別說了,我聽著酸角酸角的牙都倒了。」

吳翰冬覺得這個女孩太有意思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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