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部 三月生辰石 第九章 15條億年玉蟲

「哎!瞧一瞧,看一看,一塊上等的祖傳玉石大減價啦!吐血甩貨!歷史最低價!好到——」汪老二仰著脖子拉著長聲像賣白菜一樣叫賣著。這個拉著悠悠長聲的「好到——」是本地人一種特殊表達方式,意思是好到了極點,只是後面省略了而已。比如一部電影非常好看,就說「好看到——」;如果菜好吃,就說「好吃到——」

汪老二名叫汪金山,大約二十五六歲,身材不高,又瘦又黑,每逢騰衝「街子天」(趕集天)都能在翡翠城看到他的身影,非常活躍。此時他面前放著一塊其貌不揚的石頭,李在一看,認出來了。能不認出來嗎?他對這塊石頭太熟悉了,粗糙的石衣,白里透黃,每個街子天都能見到,屬於一直賣不出去的老貨。這次他積極報名參加賭石大會李在心裡老大不願意,一是他量少,形成不了規模,每次亮相就守著他家祖傳的這塊臭石頭;二是李在擔心這塊石頭給他的賭石大會帶來一些不利的影響,因為整個騰衝賭石界對這塊石頭太熟悉了,如果賣給外地賭客,賭漲了還好說,如果解垮了就有點欺負外地賭客的意思。一塊騰衝人都心知肚明的廢料趁著賭石大會渾水摸魚,這是誰都不願意看到的事情,騰衝賭石人光明磊落,而不是投機取巧,能蒙一個算一個。最終,李在還是妥協了。汪老二畢竟是本地人,雖然早年聲譽不佳,但人家現在沒去打架鬥毆、賭錢嫖妓,而是積极參与賭石,好歹也是一個浪子回頭型的正面人物。如果拒絕他,騰衝人該說他李在獨霸專橫,一手遮天,騰衝的賭石大會又不是他一個人的大會,雖然這次賭石大會的的確確是他和昝小盈一手操辦起來的。尤其昝小盈,上下跑關係,打通各個機關的任督二脈,才使這種半地下性質的賭石生意搬到地上,而且能夠堂而皇之放在來鳳山國家森林公園,這其中不知費了多少周折,填了多少糧食。李在不可能讓局外人知道這些內幕,也沒必要高調炒作自己,他只想和和氣氣做自己的生意。所以說,拒絕汪老二不好,不拒絕也不好,最後李在跟汪老二商量,允許他低調參加,免去他的入場費,只要求他別喧賓奪主砸了場子就行。

此時的汪老二早就把李在的話丟到九霄雲外去了,他就想喧一下賓,奪一下主,他覺得廣告的最大特點就是吆喝,你噁心也好,懷疑也好,把眼球給你叼過來是最大的成功。電視上不都這樣嗎?

汪老二一手叉腰,一手捏著一根香煙,邊吸邊晃著小腿肚子問一個上海來的散客:「考考你,知道大理國嗎?」

上海人搖搖頭。

汪老二把煙蒂把地下一丟,用腳轉著圈使勁踩了踩,然後吐了一口唾沫,語無倫次地說:「各位觀眾,現在普及歷史文化地理知識。大理國與我國歷史上的宋朝相鄰,這個國家可不是一般的小國,它一共在歷史上存在了整整316年。話說公元937年,通海節度使段思平趁大義寧政權危難之機,聯絡滇東『三十七部』武裝力量,首先攻破下關,接著攻佔大理,滅大義寧國,建立了『大理國』。它的疆域大概是現在的雲南省、貴州省、四川省西南部、緬甸北部地區,以及寮國越南的少數地區。1254年,擅長彎弓射大雕的忽必烈來了,他滅了大理,設大理元帥府。到了1276年,又設雲南行中書省,改大理為路,下設府、州、縣,並將政治經濟文化中心由大理東遷至押赤城,也就是今天的昆明……」

看來汪老二準備的文字資料挺豐富的。

上海人皮膚白皙,戴著一副無邊眼鏡,文文靜靜的,長得很秀氣。他搖著頭,用短促的上海腔對口若懸河的汪老二說:「阿拉弗曉得你說這段歷史長河是什麼意思。」

汪老二轉身瞪著上海人,說:「我的意思是,你現在站的位置,就是當初大理國的騰衝府。這說明什麼?說明一個問題,說明我們騰衝的歷史非常悠久,文明非常古老,古老到——」汪老二又仰著脖子拉長聲。

上海人不緊不慢說:「悠久不悠久關賭石什麼事?阿拉還是弗曉得你是什麼意思。」

汪老二嘴巴一閉,環顧了一下四周,開始口若懸河:「各位觀眾,海外僑胞台灣同胞們,我榮幸地告訴大家,我汪老二的爺爺的爺爺的爺爺,總之是我曾曾曾爺爺,當時就在大理國段思平手下任職,屬於高幹。」

「任什麼職?」問話的是汪老二旁邊一個平頭小夥子,跟汪老二是一夥的,此時故意提出問題,像演話劇一樣。

「這個問題問得好!」汪老二說,「我爺爺的爺爺的爺爺,任的是——特級庖丁。」

「就是廚師嘛!」周圍一片鬨笑。

「對啦!而且有大理國頒發的廚師合格證書。」汪老二越說越玄乎,還從口袋裡拿出一張皺巴巴的白紙在空中晃了晃。

上海人繼續搭腔,「廚師不廚師關賭石什麼事?」

汪老二白了上海人一眼,問:「不關賭石的事?你不是來買石頭的嗎?」

「是啊!」

「現在關你的事了。看!」汪老二舉起那塊祖傳的石頭,「這塊石頭就是當時大理國國王賞賜給我祖上的禮物,因為他的烹調技術太好了,深得國王與王妃喜愛,味道好到——」汪老二又仰脖子。

四周的賭家議論紛紛,都在使勁往前擠。

一窺玉石真面目。

汪老二又把石頭往高處舉了舉,像舉著一個黃色炸藥包,「經我家人連夜合議,它將以歷史最低價向外出售……」

上海人一把搶過石頭,摘下眼鏡,從兜里拿出一隻手電筒,緊貼著石頭照了起來。一分鐘過後,他面露喜色,問汪老二:「開價多少?」

汪老二說:「兩萬。」

「兩萬?這麼貴?你不是說歷史最低價嗎?」

汪老二不屑地盯著上海人,「這位先生是第一次賭石吧?」

「我入行不久,怎麼啦?」

「怎麼拉?蹲著拉。」

「你這個人講話怎麼這麼不文明?」上海人有些急了。

「你去問問周圍的人去,賭石中的兩萬相當於多少?」

「相當於多少?」

「你問問啊!」

「我不是在問你嗎?」

「告訴你,相當於兩塊錢。」

「兩塊錢?你給我掙兩塊錢去!」上海人漲紅了臉,現場又是一片鬨笑。

汪老二說:「我說的是實話。人家動不動就是幾十百八萬的,兩萬算什麼?」

「生意有大有小,看貨論價,你怎麼不喊個100萬?」上海人的嘴巴也不饒人。

汪老二瞪大眼睛,問:「你買不買?」

「不買。」

「不買你問個屁啊?」

「不買就不可以問問價嗎?」

「你吃飽了撐的。」

上海人轉身想走,汪老二一把拉住他,說:「不準走!」上海人問怎麼了。汪老二說:「問了價就要買,你戲耍我啊?」

汪老二旁邊的幾個人也虎視眈眈圍了過來。李在實在看不下去了,他一把攔住汪老二,說:「兄弟,規矩點,行不行?」

汪老二一看是李在,竟然毫不示弱,他湊近李在問:「你肘子往外拐嗎?」

李在說:「聽著,汪老二,這裡沒有這個規矩!」

「規矩是人定的。」

「你這是強買強賣,給騰衝人丟臉!」李在很客氣地說。他不能不客氣,當著那麼多人的面,他不可能嶄露他的狠色。

汪老二給臉不要臉,說:「在哥,你不會擋我們騰衝人的財路吧?」

「兩相情願,一個願打,一個願挨,我管不著。但是像你這樣……」

話音未落,旁邊一個人喊道:「一萬八賣不賣?」

李在回頭一看,又是汪老二的人,裝成賭客問價,實際上是個石托兒。李在火了,剛想發作,誰知那個上海人搶過來說:「我買,兩萬就兩萬,看在在哥的面子我買了。」

李在心頭的火氣不打一處來,他問那個上海人:「看我面子?我面子很值錢嗎?」

上海人說:「不就兩萬塊嗎?他都說了,賭石界的兩萬塊相當於兩塊錢。」

李在有點哭笑不得。

「……再說,我父親過去在騰衝這一帶當過知青,上海知青你們知道吧?他們對這裡的山山水水充滿了感情,騰衝就是我父親的第二故鄉。兩萬塊,就算我為我父親的家鄉人民做一點點貢獻吧!」

事情發展到這一步,李在就不好再阻攔了,只能由那個上海人當場拍出齊匝匝的兩萬塊,買下了那塊臭石頭。

現場切石。橫腰一刀。切開後剖面上是一個拇指大的黑洞,上海人臉色變了,說:「丟了吧!」

李在說:「再切!」

又斜著一刀。還是一個黑洞。上海人說:「別費勁了!」

李在盯著上海人說:「既然買了,你就別想輕言放棄,否則你就不配賭石,你應該到河灘篩石頭。」

上海人臉紅了,當著那麼多人被李在嗆這麼一句,換誰誰的臉沒地方擱。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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