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部 三月生辰石 第四章 小鎮上的瘋牛仔

當天晚上。

瑞麗。

一間狹小的桑拿浴室,兩個男人赤裸著身體已經坐在那裡一個小時了。蒸汽瀰漫著,整個浴室像下了一場濃霧,他們互相看不到對方的臉。

其中一個男人50歲左右,身材矮壯,他抹了抹臉上的水珠,解開凸出的肚皮上的白色浴巾,重新圍上。臂鐲有點緊,濕潤的蒸汽中他的左臂有點血脈不通。

他對另一個男人說:「石頭出事了,被人劫去了。」

「誰幹的?」

「游漢庥那個狗雜種。」

「這個雜種是誰?」

「森林裡一個純粹的雜種!」50歲的男人說完摸了摸大腿外側,那裡有一道寬約1厘米、長約20厘米的傷疤。傷疤在蒸汽的熏蒸下顯出駭人的紅色。

「跟他干過?」

「干過不知道多少次。」

「石頭肯定是被他劫去的?」

「肯定。」

又過了10分鐘,那個男人冷冷地說:「想辦法讓他放手!」

「我知道。」

「實在不行再跟他干一次。」

「不行。」

「為什麼?」

「森林裡他是老大。」

浴室陷入沉默。蒸汽沒有聲音,兩個男人也沒聲音,浴室像一座靜謐的古墓。

「砰砰!」有人敲門,一個女人在外面問:「請問兩位先生,要小姐服務嗎?正宗越南小妹,還有俄羅斯的……」

兩個男人沒有回答,身子動都沒動。

女人又問了一次,然後嘴裡不乾不淨嘟嘟囔囔走了。

浴室里的溫度越來越高,兩個男人全身每個毛孔都被蒸開了,皮膚柔軟得像嬰兒一樣。

又過了20分鐘,50歲的男人站了起來,暈暈乎乎朝門口走去,他還沒從舒適的狀態中醒來。在拉開門之前他說:「我有辦法!」

走出桑拿浴室,用冷水淋浴後,他渾身起滿了雞皮疙瘩,大腦也清醒了許多。他來到儲藏櫃,打開鎖一看,裡面多了一個黑色的皮包,鼓鼓囊囊的。他拉開皮包一看,裡面有一沓厚厚的人民幣。

他嘴角咧了咧,想笑,但忍住了……

老吳的電話是夜裡1點打來的,他語調平緩地向李在通報了調查結果。

老吳說:「你朋友被一個叫游漢庥的緬甸華人抓去了,凶多吉少,你儘快想辦法營救吧!」另外,老吳還提供了游漢庥的電話號碼,以及游漢庥父親游騰開有可能關押在雲南省某監獄這個重大線索。

老吳說,他只能幫到這個地步,他跟游漢庥從不來往,跟他們不是一個路子,尤其他哥哥游漢碧,幾年前跟老吳結了梁子,不共戴天。

李在理解老吳,探聽到這個結果已經很不錯了,剩下的只能靠自己。

獲知范曉軍還活著,李在感到無比欣慰,這是一個好消息,接下來他必須把這個好消息變成好事。不可能到緬甸營救,這個方案他根本不去考慮。他有辦法,而且是切實可行的好辦法,他要儘快找到游漢庥的父親,這是讓范曉軍死裡逃生的唯一途徑。

6年監獄生活沒白白度過,他結交了很多朋友,涉及各個領域。對於有些朋友來說,尋找一個犯人是個輕而易舉的事情。他拿出電話簿,翻了一會兒,看到了他要找的名字,打了過去。

此時是凌晨2點,那個朋友從外面喝酒回來剛剛上床,聽完李在詳細介紹情況後,醉意矇矓地說:「哦,好!明天上班後幫你查,估計沒問題。游騰開是吧?找他什麼事?想去看看他?要不要我先給你帶個話?」

「不不!」李在連忙拒絕,他不想讓朋友知道太多。

「那好,最遲明天中午給你電話。」對方也沒追問。

是的,李在也相信沒問題。朋友就是管這個的,全省犯人的基本資料他都可以查到,現在是電腦時代,不用像過去那樣查閱牛皮紙檔案袋。只有一個例外,老吳的情報有誤,游騰開根本沒關押在雲南,那怨不得朋友。

如果是那樣的話,范曉軍就慘了。李在知道緬甸森林裡的故事,情節殘忍無比,沒有溫良恭儉讓。他再也睡不著了,起床點了一根煙,然後來到陽台,看著25層樓下面火龍一樣的街道發獃。他準備熬到天亮,直到對方的電話打來。

兩年前,他的賭石生意正如火如荼,蒸蒸日上,他看中的石頭沒有不漲的。那些石頭彷彿埋在地下就是為他準備的,只要他挖出來就能日進斗金,很少解垮(賭跌)。雖然他在瑞麗富翁排行榜上根本排不上號,但他仍然受到很多人的敬重。他們看中的不是他的財富,而是他別具一格的眼力與魄力,而這兩點恰恰代表賭石人無與倫比的個人魅力。跟著他賭,哪怕只能喝一些殘湯,也比漫無目的強,這就像賭場下「跟風注」一樣,攆紅家的手氣,贏多輸少。由此,真有許多買家貼著他發了財,甚至比他掙得還多。李在就像賭石界一面旗幟,獵獵風中,後面跟著浩浩蕩蕩的賭石大軍。

李在春風得意,但他自己卻非常清醒,他從沒認為自己有過春風。他知道自己還沒有做大,奮鬥5年也僅僅是個起步,他的賭石生意必須有某種力量來輔助才能在瑞麗一躍而起傲視群雄。幾年的賭石生涯帶給他的除了一點點不足掛齒的財富,還有一身的疲憊,外表的剛強掩飾不住他的力不從心,他急需一個跟他性格相像的人——堅忍不拔,固執偏頗,鑽牛角尖,一往直前,勇敢而不退縮。這樣的人太少了,唐教父更不能指望,雖然有點固執偏頗,而賭石更需要的是行動,而不是抱著文學書籍朗誦。他應該認準一塊石頭,然後一閉眼栽進去,勇往直前,誰也攔不住,這個人必須具有天生的對玉石的感覺,這種感覺後天無法學會,應該是在他第一眼看見玉石的時候就無師自通了。李在需要的是這種人。他始終相信人與石是有緣的,而緣分向來少見,即使人與人也是如此。所以,他渴望一個能投身賭石並敢於為之付出生命的人。這種人,一半神經質,另一半聰明絕頂。

偶然一個機會,他聽到了有關范曉軍的故事。

范曉軍是和他新婚不久的妻子一起從北京輾轉來到騰衝邊遠山區落泉鎮的,他們被這裡的旅遊資源和豐厚的文化底蘊吸引住了,他們不想再回到喧鬧的都市,打算在這個寧靜的小鎮租下一間房子開個小型酒吧。此時,誰也不知道範曉軍冥頑不化的性格有多嚇人,連他自己也不知道,更別說他妻子了。

他潛伏很久的強硬性格是被鎮里的幹部激發出來的。

酒吧開張後范曉軍才知道,落泉鎮的旅遊資源已經被昆明某大集團公司和鎮政府壟斷,他們不容許外來的人在落泉鎮插一杠子,哪怕這個杠子是多麼微不足道。范曉軍更不知道,之前曾有幾個來自江西、廣東、浙江的商人企圖在鎮上插這麼一杠子,都被鎮政府秋風掃落葉一般攆走了。他們不允許開這個口子,一旦開,全中國財大氣粗的人多了,都想在這兒開店子,他們只能喝西北風。

攆走一個外來人需要理由,不可能明目張胆拒絕別人在鎮上做生意。理由好找,尤其落泉鎮,瀕臨國界。

一天下午,也就是酒吧開張後的一個星期,范曉軍和他妻子正在酒吧門口卸貨,一個戴著大蓋帽,臉黑得像鍋底的人走了過來,他用命令的口吻對范曉軍說:「跟我走一趟!」

范曉軍一看是個警察,便問:「走哪兒?」

「派出所。」

范曉軍一愣,問:「怎麼了?」

「有些事需要你協助調查一下。」

協助警察調查是一個合法公民應盡的責任,范曉軍無法拒絕。他洗了手,換了一件衣服,跟妻子打了個招呼,跟著那人走了。走進派出所後,他感覺氣氛不對,所長辦公室里除了所長,還有幾個沒穿警服的漢子,個個臉青面黑,膀大腰圓,眼睛裡射出令人膽寒的目光。果然,協助調查的開頭部分讓范曉軍非常不舒服。

所長40歲光景,脖子肥得差不多從領口溢出來。他表情嚴肅地拿起筆,問范曉軍:「姓名?」

「范曉軍。」

「哪個范?是大小的小還是拂曉的曉?軍隊的軍還是君子的君?」

范曉軍心裡好笑,問那麼詳細幹什麼,直接說事不就行了。後面的問話更讓范曉軍覺得這個所長不是讓他來協助調查,而是想開他個國際大玩笑。

所長探出身子,脖子上的肥肉開始顫悠:「性別?」

范曉軍愣住了,難道我像女的?

范曉軍說:「所長,你有什麼事兒就直說,何必繞來繞去的?」

所長堅持問:「性別?」

范曉軍心頭的火氣上來了,他買的一大堆啤酒還在店子門口放著,妻子體弱,一個人根本搬不完。而他不顧店子生意,反而被叫到派出所問他的性別。范曉軍氣鼓鼓地說:「我是不是把褲子脫下來你才能確認?」

全辦公室的人都沒被他這句氣話逗笑。所長挺直身子,讓自己的肚皮舒展了一些。他嘴角輕蔑地撇了撇,說:「果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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