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部 三月生辰石 第三章 「是不是有兄弟在緬甸那邊出事了?」

李在坐在臨窗的位子,看著卯喊路上來來往往的人流。雖然只是3月份,但瑞麗儼然已提前進入炎熱的夏季,街上的行人大都穿著短衣短褲,五顏六色,煞是好看。

他在等一個叫昝小盈的女人。

這是一個裝飾典雅的咖啡屋雅間,牆紙是深橄欖綠的,印有常青藤和百合的花紋,一塊圖案瑰麗的地毯鋪在茶几下面,雖然有點陳舊,但顏色鮮艷如初。李在記得幾年前他到新疆旅遊時看過類似圖案的地毯,聽擺攤的滿臉大鬍子的維吾爾族大爺說,這種地毯是阿富汗生產的,聞名於世。昝小盈一直很喜歡地毯,所以李在當時就蹲在那裡跟那個新疆大爺討價還價,他想像著昝小盈看到這塊地毯時的欣喜程度,只是這種想像從來沒有變成現實,他沒有把地毯買下,因為當時他沒有合適的理由把這塊地毯送給昝小盈。

這個咖啡屋的雅間非常寬敞,除了一張長方形的玻璃茶几外,還有一排看上去典雅素凈的布沙發,牆角還放著一台大屏幕彩電,電視機背後有綠色蕨科植物,羊齒狀的葉條從後面翻卷過來,恰好在電視機周圍形成一圈生動的裝飾框。通往陽台有一堵很別緻的裝飾牆,中間鏤空成不規則的框架,上面擺著幾盆紫羅蘭,一片片深紫色的星星點點夾雜著絳紅,花盆的外面還套著紙繩編織的裝飾套。牆上有一幅頗有點感傷又不乏浪漫情調的油畫,用楓木鏡框鑲嵌著,畫上是一個穿白裙的女人伸手撈取溪中漂浮的黃色花瓣兒,一個脅下生翼的天使尾隨其後,目光曖昧。

昝小盈還沒來。

事情很重要,必須當面告訴她。

他離開窗戶,坐在沙發上,點上香煙,陷入了沉思。此時此刻,他覺得唯一可以傾訴鬱悶的就是手中那支白色的煙捲了。陽光透過植物的枝葉和鉤花窗帘射進屋裡,斑斑點點落在他身上,使他眼中的神情顯得更加焦灼,像燃燒的火光……

20分鐘過後,昝小盈終於到了。

看得出來她是個非常幹練的女人,短短的頭髮,一雙神采飛揚的丹鳳眼,不施粉黛,一身套裝,上白下黑,端莊大氣,卻又不失嫵媚俏皮。她走起路來昂首挺胸,步頻很快。上個星期三她才滿32歲,雖然看上去比實際年齡小很多,但仍散發著這個年齡不該有的矜持內斂。如果不是瑞麗勐卯鎮政府辦公室副主任這個職務,她完全可以張揚自己的個性,甚至去演電影,當一個眾人矚目的電影明星。她的性格本來是張揚的,無奈一個死氣沉沉的職務彷彿一層厚厚的絨布,遮住了她的光彩。

「什麼事兒非要見面才說?」坐下後昝小盈迫不及待地問,「我正準備開會,市裡領導都要來參加,我不可能不在現場,什麼理由也說不過去。10分鐘夠了吧?我得馬上趕回去。」

李在皺了一下眉,他不喜歡昝小盈這種咄咄逼人的口吻。他拂去自己心中的不快,低聲說:「這次可能出事了。」

「出事?你是說范曉軍出事?」

「是的,一直沒有消息。三個月不短了,音信全無,按理說他早已經繞過猴橋口岸,速度快的話貨都到騰衝了。」

「你給黑泥塘那邊的人打電話沒有?」

「一天何止一個電話。接應他的唐教父一邊洗溫泉一邊翹首期盼,盼星星盼月亮,全身都洗成紅蘿蔔了,皮都洗掉他媽好幾層,還是一點消息都沒有。」

「別說粗話,文明一點好不好?」昝小盈慍怒地盯著李在。

「這也叫粗話?你知道粗話代表什麼嗎?粗話代表極度焦灼與憤怒,你在象牙塔里沒接觸過這套理論吧?」

「是的,你在監獄裡學的那套高深理論我在大學怎麼能接觸到?」

昝小盈話里明顯有諷刺的意味,李在嘴裡則不以為然地「哧」了一聲。

昝小盈說:「你一大早上把我叫來就是為了告訴我這個?」

「是的。我們投資150萬買的這塊石頭有可能顆粒無收,這是其一;還有,范曉軍他……」

昝小盈扭動了一下屁股,說:「老同學,能不能再等等消息?如果范曉軍這次真的出事,我們只有認栽,誰規定每一筆生意必須成功?大不了東山再起,你沒錢,我有,錢永遠不是問題。」

李在一擺手,說:「你根本沒理解我的意思,你腦子裡考慮的永遠是經濟損失,而我內心的煎熬你從來不問,錢是小事,關鍵是人命,人命關天,我不想損失他這個朋友你知道嗎?那可是一條活鮮鮮的命啊!這豈是幾個錢可以擺平的?」

昝小盈把一隻手放在李在的手背上,像安撫一個受傷的小孩一樣,笑吟吟地說:「別感情用事!我說的是實話,生意永遠應該冷冰冰的,而不應該帶入太多的個人感情。我們之前約定好的,如果他出事,就把賠償金打入他的賬戶,收益的是他的家人,你說,這筆拿命賭的生意,不用錢擺平難道用慰問信?再說,現在我們之間不就只剩下純粹的金錢關係嗎?我只認定當時的約定,其他沒時間考慮那麼多,也不知道其他還有什麼。」

話說到這個份上再爭執下去也沒用,兩個人想的根本不是一回事。李在擔心的是范曉軍的性命,而昝小盈則對此不以為然。

這時,昝小盈的手機突然響了,她拿起來看了看號碼,隨手摁掉了。

李在問:「催你開會吧?」

「是。」

「那你走吧!」

「你呢?」

李在坐在那裡沒動,輕輕擺了擺手。

昝小盈說:「再等幾天,說不定很快就有消息,你別這麼沉不住氣,這不是你的風格。」

昝小盈走的時候,李在一直目送著她婀娜的背影。她的身材由於結婚而顯得豐腴,比中學時代好看多了,成熟而富有韻味。性感的臀部那道慾望的溝壑被劃分成兩半,就像他們的金錢分配率一樣準確。只不過昝小盈不屬於他,以前不是,現在也不是。

李在和昝小盈是在騰衝中學讀書時相戀的。

那時的昝小盈像個驕傲的公主,高高的個子,長長的脖子,神采飛揚的丹鳳眼,柔和的下巴,一副盛氣凌人的樣子。可能是從小練芭蕾的原因,她的腳總是向外撇著,走起路來像鞋底安了彈簧似的。但美女的驕傲一般是和空虛相伴的,追求她的人越多,被她拒絕的人也就越多,男孩子的狂熱可以滋養她的高傲,同時也催生她的失望。

李在沒有像其他男孩子那樣給昝小盈寫紙條,他對那些幼稚的小把戲不屑一顧,那隻能增加昝小盈的反感,因為她收到這樣無聊的紙條太多了。他也從來沒有躲在牆角覬覦昝小盈,他從來不躲閃她,既不正視也不斜視。他們見面的時候很多,昝小盈的家離李在的家不遠,他經常遇到昝小盈和她那個打扮入時的母親挺著相似的乳房在他面前驕傲地走過,那碎石般的高跟鞋聲肆意研磨著李在緊繃著的神經,他從不正視她們一眼,就當她們是透明人一樣。有時他已經接近妥協的邊緣,很想停下腳步,深情地看一看昝小盈,但最終,他都沒有這樣做過。

他在另一方面悄悄努力著。

昝小盈是班上的文藝委員,能歌善舞,學校里逢年過節開展什麼文娛活動都是昝小盈組織的。為此,李在悄悄在家苦練了兩年口琴。高三畢業的時候,機會終於來了,李在報名參加了畢業典禮演出。這讓昝小盈頗為吃驚,在她眼裡,李在壓根兒跟文藝無緣,再說學校里有一個小型樂隊,裡面不乏樂器高手,昝小盈從來沒把他們放在眼裡。但李在相信,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音樂,因為每個人的感情不同,那麼他傾注在每一個音符里的內容就不同,只有讀懂了他的音樂才可能讀懂他的心聲,否則就是機械的模仿。

李在在畢業典禮上吹奏的歌曲是他自己創作的,質樸簡單,平鋪直述。他的吹奏技巧一直沒什麼長進,顯得笨嘴笨舌,經常吹錯琴孔。他的演奏形式也跟別人不一樣,他吹一下口琴,然後唱一句歌詞,然後再吹一段,再唱兩句,直到那個非常難聽的曲子結束。但台下的同學們沒一個人笑他,都在屏氣凝神地欣賞他的原創,包括昝小盈。

這年夏天的一個夜晚,他在家屬區小路上碰到昝小盈,這次他沒有躲避,而是站在那裡直視著她。這一瞬間空氣彷彿凝固了,連夜空中飛行的蛾子都定格在路燈周圍。

「我喜歡你吹奏的歌曲。」昝小盈說。

「嗯……」

「是你自己創作的嗎?」

「嗯……」

「你能為我再吹一遍嗎?」

「好……」李在說。

李在不知道當時怎麼那麼自信,他站在那裡開始給昝小盈吹口琴。那天,李在發揮得更不好,錯誤百出,換氣的時候還有間斷,但這一點也不影響昝小盈對他的欣賞。昝小盈當時也有點奇怪,自己為什麼偏偏喜歡眼前這個有點木訥的男孩子吹口琴呢?

「這首歌是為你寫的。」李在鼓足勇氣把心裡話掏出來了。

昝小盈聽這種肉麻的話聽多了,她沒有感動,而是平靜地望著李在。是的,這句話沒有撥動她的心弦,連一點漣漪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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