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沙場烽火連胡月 第三百八十三章 決戰之前

「請問,夫人可是嚴楊氏?」

突兀的發問,令嚴楊氏吃了一驚,惶然望去,卻見兩頂帳篷之間,陰暗的間隙處,一道黑色的人影靜靜的站在那裡,一動不動,乍看上去,彷彿完全融於黑暗之中,若非凝目細看,很難發現他的存在,他就像影子,永遠躲於不見光亮的暗處,他更像一縷幽魂,出沒於世間任何角落。

嚴楊氏眼睛瞪得大大的,若非此人說著流利的華語,使她心知必有因由,恐怕她會當場尖叫出聲。

緊緊捂著嘴,嚴楊氏一雙清亮的眸子盯著那道人影,目光中露出幾分驚駭之色。

「請問,夫人可是嚴楊氏?」

黑暗中的人影等了許久,未得到她的回答,不得不再次出聲發問。

嚴楊氏這時已冷靜下來,她先左右看了看,確定沒有引起巡弋士兵的注意後,這才輕聲道:「你是何人?」

她沒有正面回答那人的問題,默啜大營內無人不知她是嚴楊氏,是可汗一直垂涎而又不曾得手的女人,這人如此發問,很明顯他並非大營里的人,嚴楊氏心中愈發驚疑,同時,她也隱隱感到一種興奮,她有預感,她昏暗無光的人生,也許從今夜開始會有一個大大的轉折。

嚴楊氏小心翼翼的向那陰影處邁了一小步,她的神情仍充滿了戒備。

「你不是大營里的人,你究竟是誰?」

彷彿為了消除嚴楊氏的戒心,那道人影像一隻輕巧的狸貓,悄然無聲往黑暗處退了一步,同時將雙手攤開,以示並無惡意,然後輕聲道:「如若夫人真是嚴楊氏,小人有事欲告之夫人,還請夫人莫要激動,小人奉命而來,對夫人實無惡意。」

嚴楊氏神情猶豫的點了點頭。

那人見嚴楊氏沒有做出過激的反應,於是便接著道:「夫人是否於五年前被突厥人擄走?您的丈夫是否戰死沙場,當年您還有個女兒,年方十二,名叫小綠,對么?」

嚴楊氏一驚,目光滿是驚疑和不敢置信,她急忙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害怕自己不小心驚呼出聲,眼中卻迅速溢滿了淚水。

丈夫已戰死沙場,失去消息的女兒,一直以來便是她心底深處最大的牽掛,甚至是她如今還苟延殘喘活在這世上的唯一理由。

眼前這個置身於黑暗中的人,竟然能將她的底細了解得如此清楚,又說著流利的華語,莫非……

強壓住激動的心情,嚴楊氏輕啟朱唇,聲音帶著幾分顫抖,輕輕問道:「我正是嚴楊氏,莫非壯士知道我女兒小綠的下落?」

那人朝嚴楊氏恭謹的抱拳,道:「不敢瞞夫人,小人此來,正是要告之夫人,您的女兒小綠姑娘有下落了……」

嚴楊氏聞言身形禁不住一陣搖晃,差點軟倒在地,眼淚再也控制不住,如河流般流淌下來,順著她絕美的臉龐,一直滑落腮邊。

「天可憐見,天可憐見……」她捂著嘴,任由眼淚成河,輕聲的喃喃自語:「小綠……我的女兒……」

「這位壯士,小綠她……她如今身在何方?她過得還好么?」嚴楊氏顧不得戒備,忘情的上前一步,美麗的大眼緊緊盯著黑暗中的人影,如同溺水之人見到一段浮木般欣喜若狂。

雖看不清黑暗中那人的面孔,嚴楊氏卻仍能清楚的感覺到那人的善意。

「夫人請放心,小綠姑娘現在過得很好,她如今與夫人相隔不遠,就在塔山的華朝北伐軍大營中。」

嚴楊氏一楞,「她是一介女子,怎會在北伐軍大營?」

「夫人,小綠姑娘如今已嫁為人妻,如今身處大營,卻是為了服侍她的夫君。」

嚴楊氏又喜又悲,心中五味雜陳:「她……她已嫁人了么?她嫁給誰了?她的夫君待她可好?」

「夫人寬心,小綠姑娘的夫君乃華朝北伐軍的方錚方元帥,方元帥待她很好,把她當成寶貝一般,捧在手心呵護,她過得很幸福。」

嚴楊氏吃了一驚:「方元帥?方錚?啊!那可是華朝聲名顯赫的大人物啊!小綠一介布衣女子,怎會嫁給他的?」

黑暗中,那人語氣帶著幾分笑意:「夫人當年被突厥人擄走,小綠姑娘留在村莊,後來方老爺,也就是方元帥的父親路過村莊,救下了小綠姑娘,知她乃忠良之後,有意收她為義女,奈何小綠姑娘執意不從,為報方老爺活命之恩,情願在方家為奴為婢,方老爺無奈,只好請她照顧方家唯一的少爺,這個……日久生情之下,她便與方少爺,也就是如今的北伐軍方元帥喜結連理……」

嚴楊氏靜靜聽他訴說著女兒與她失散後的種種經歷,一邊聽一邊悲喜交加,眼淚止不住的流下,為人父母者,不能見到自己的骨肉,不能分享女兒的成長過程,不能親手為她披上嫁衣,只能通過一個外人之口,方知女兒這幾年的經歷,多麼令人心酸心疼。

這些年,她受過多少苦?可憐的女兒,那年她才十二歲啊!一個十二歲的孩子,還在父母懷中撒嬌的年紀,而她卻承受著父死母離的痛苦,默默在別人家為奴為婢,這樣的苦難,她是怎麼熬過來的?

嚴楊氏淚如雨下,感覺一隻無形的手,在狠狠的揪著她的心,她疼得幾乎說不出話來。

黑暗中,那道人影緩緩的訴說著小綠的近況,語氣似乎也帶著唏噓的意味。

「夫人,小綠姑娘這幾年的近況大抵便是這些,小人只是奉命而來,難免有些遺漏之處,具體的情況,夫人回到華朝與小綠姑娘團聚後,自可親口問她……」

嚴楊氏聞言身子抖了一下,她抬起滿面淚痕的鬢首,急切地問道:「回到華朝?與小綠團聚?你……你莫非要……」

那人微微一笑道:「夫人想的沒錯,小人奉命而來還有一個目的,便是要助夫人逃離這突厥人的大營,並護送夫人到塔山大營,與您的女婿和女兒團聚。」

嚴楊氏驚喜的輕呼一聲,用力的捂著臉,流著淚喃喃低語:「我……我終於可以離開了么?五年,五年啊……」

五年,在人的生命中也許算不得什麼,可在一個身陷囹圄,日夜想念女兒的母親身上,這五年如同過了一百年般長久,她受夠了五年來無盡的煎熬和恐懼,今日,她終於迎來了自己生命中的一線曙光。

很快,她臉上的驚喜又褪去,換上一臉惶然:「這位壯士,你怎麼助我逃離突厥人的大營?這裡戒備森嚴,數萬大軍都在這軍營之中,我……只能在默啜的王帳附近活動,不准我離王帳太遠,若要逃離這大營,談何容易。」

黑暗中的人影似乎毫不在意的笑了笑:「夫人不用擔心,這次方元帥頒下將令,務必要將夫人救出,為了夫人,元帥將手下三百多名影子盡數遣出,現在正潛伏在大營之外,等待機會營救……」

默啜身邊護衛森嚴,若要刺殺他不太可能,可是若要救一個並未完全失去自由的女子出來,只要她肯全力配合的話,想必不會太難的,影子執行過無數次艱險的任務,對他們來說,這一次的營救,完全可行。

「方元帥竟為了我……如此動眾,我……我……」嚴楊氏咬了咬下唇,眼眶又開始濕潤,心中不由被這位尚未謀面的女婿為她所做的一切而深深感動了。

「夫人,眼下並不是營救夫人的最佳時機,我們會儘快在這幾日之內救出夫人,……只不過,救出夫人之前,方元帥想請夫人在默啜的大營內幫他一個小小的忙……」

「我能幫什麼忙?」嚴楊氏急忙問道,為女婿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她當然完全願意。

「小人這裡有元帥給夫人的親筆書信一封,元帥要請夫人幫什麼忙,都已寫在信上,請夫人一覽。」

說完那人恭敬的遞上一封書信,嚴楊氏急忙接過,撕掉上面的火漆,抽出雪白的信箋,借著營帳外微弱的火把亮光看去,一見之下,她的神色很快浮上幾分羞惱之色,雪白的俏臉頓時變得通紅。

「你……你們元帥……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吶?」嚴楊氏強抑著撕碎信件的衝動,咬著下唇瞪著黑暗中的那人道。

「嗯?夫人此話何意?」

嚴楊氏羞惱的將信往他身上一扔,像扔一塊燒紅的木炭似的:「你自己看看!」

那人好奇接過,只見雪白的信箋上,元帥那獨特的歪歪扭扭字跡映入眼帘,開頭第一句話赫然寫著:「丈母娘,我想你!我想死你了!雖然我們沒見過面,但我依然想你……」

「咳咳……夫人勿怪,這個,咳……是元帥的筆誤,嗯,肯定是筆誤!」

「……」

※※※

默啜下令進軍了。

可汗布武點兵,一日之內,大營向塔山推進了百餘里,八萬大軍離塔山大營只有數十里的距離,他擺出了一副決一死戰的架勢,麾下戰士磨刀霍霍,遼闊的草原頓時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殺機之中,戰馬嘶鳴,刀劍出鞘,天地為之驚悚動容。

北伐元帥方錚不甘示弱,盡起北伐大軍向西推進二十里,雙方於榆河邊紮營,各自厲兵秣馬,劍拔弩張,距離數十里開始進入對峙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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