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春風十里揚州路 第三百五十一章 天子之怒

方錚被火圈外的士兵們刨出來時,整個人已被熏得跟鄉下的農家臘肉似的,渾身黝黑,身上不時冒著清煙,灑上點兒黑胡椒末兒,活脫就是一塊特大號的七成熟牛排。

跟著他一起困在火圈裡的蕭懷遠和溫森,以及數百名士兵也好不到哪裡去,個個都燒得衣衫襤褸,渾身冒煙,眾人面孔黝黑,神色顯得很沮喪。

救他們出來的士兵面面相覷,想笑卻又不敢笑,忍得很辛苦。

方錚頗有些臉紅,幸好天色尚未亮,臉也被熏黑,方大少爺難得一見的臉紅卻沒人看出來。

「嘎嘎……月有陰晴圓缺,人有倒霉透頂,此事古難全……嗯,古難全。」方錚乾笑道,熏黑的臉上忽然咧嘴一笑,黑夜中只見兩排白森森的牙齒上下活動,顯得格外陰森。

「是啊是啊,古難全,古難全……」眾人陪笑。

無數排白森森的牙齒上下活動,火圈外的士兵忍不住打了個冷顫,這情景活像幾百個從墳里爬出來的餓鬼……真他娘的瘮得慌!

蕭懷遠和溫森齊聲嘆氣,攤著這麼個不著調的上司,他們能怎麼辦?認命唄!

方錚心裡也窩了團火,他覺得很悲憤。

為什麼每次放火都會出事?前兩次燒了自己房子,這次倒好,直接把自己撂進去了,以後……唉,以後還是離火遠點兒吧,小孩子玩火很危險滴……

這時火勢已是衝天而起,四處亂竄的火星火苗像一條條通紅的毒蛇,肆無忌憚的鑽進每一寸可以燃燒的地方,烈火所到之處,林中事先被灑上了火油的樹木草叢遇火便燃,又因下了整夜的雨,燃燒不夠充分,潮濕的樹木便生出濃烈的煙霧,在半空中翻滾升騰,然後被輕柔的東風一吹,漸漸往山腰方向飄去。

「反賊快衝下來了……」方錚眯著眼觀察了一會兒,判斷道。

只聽得山上人聲鼎沸,一片亂騰騰的樣子,夾雜著不少的嗆咳聲,還有慌亂中兵器金鐵磕碰的聲音,很顯然,方錚的火攻之計……正確的說,應該是煙熏之計奏效了。

「大人,咱們也退往西邊山腳吧,這裡火勢衝天,反賊就算突圍,也斷不會從這個方向突圍的……」溫森建議道。

「急什麼?勝負未定,你怎知泰王不會從這個方向突圍?泰王這人心機城府太深,這種人一般喜歡反其道而行,別人認為他不可能去做的事情,他偏偏就做了,誰也摸不准他下一步會做什麼……」

溫森苦著臉道:「大人吶,如果泰王真的從這個方向突圍,咱們就危險啦,您看看,咱們身邊只有這幾百名士兵,所有的兵力全都部署到了西面,萬一泰王率部衝下來,誰擋得住他呀?」

方錚聞言嚇得一激靈,想了想,真覺得這事兒有點不靠譜,明明是場殲滅戰,萬一自己這個欽差兼主將一不小心被泰王活捉或砍了,豈不大大丟面子?

「你說的很有道理,我是個從善如流的人,既然大家都認為撤退比較妥當,那咱們就撤退吧!」

溫森和蕭懷遠猛翻白眼,明明是你自己怕死,跟「從善如流」有個屁的關係?

一行數百人在方錚的一聲令下,偃旗息鼓,行色狼狽,急急忙忙向西逃竄……不,撤退而去。

※※※

伏牛山的藏兵洞內,泰王用絲帕捂著口鼻,仍被濃煙嗆得猛咳不已,煙霧已鑽入了山洞之中,而且越來越濃烈,由於濃煙遮蓋,視力範圍已開始模糊不清,左右互不見人,如同身處幻境。

不少士兵因窒息而倒在了山洞內,更多人則因失了視力,慌亂中兵器互碰,都以為是敵人攻上山來,於是不管不顧舉刀便砍,一時間自相殘殺了不少,整個山洞陷入一片混亂和血腥,如同兵營炸營,所有人的精神狀態似已瘋狂。

泰王舉劍刺翻兩個發了狂妄圖攻擊他的士兵,嘶啞著聲音大喝道:「所有人都鎮定!敵人還未攻來,你們不可自亂陣腳!」

泰王的一聲大喝使得士兵們的情緒鎮定了些,畢竟是訓練多年的精兵,泰王在他們中間的威望隆厚,聽到他的聲音,士兵們頓時恢複了冷靜,停止了自相殘殺。

濃煙之中,黃宗聽到泰王的聲音,立即循聲尋來,人還未近身,便大喊道:「殿下勿動手,屬下黃宗!」

聽到黃宗的聲音,泰王剛舉起的劍又放下,沉聲道:「黃宗,快,命將士們在山洞外集結,這伏牛山的行藏已露,待不得了,我們突圍下山!」

說話間黃宗已近泰王身前,他捂著口鼻嗆咳道:「殿下,四處濃煙,我們應該往哪個方向突圍?」

泰王神色有些惶急,想了想,道:「濃煙自東面山腳而起,由東往西而去,我估計朝廷大軍正埋伏在西面山下,就等著我們衝殺下去,自投羅網,往西是去不得的……」

黃宗已被煙嗆得眼淚鼻涕直流,聞言恨聲道:「也不知哪個王八蛋想出的陰損主意,屬下寧願明刀明槍戰死,也不願在這裡活活被熏死,太過窩囊了!」

泰王邊咳邊冷笑道:「能想出如此缺德陰損主意的,除了那無賴方錚,還能有誰?以火攻煙熏代替將士攻山,逼得咱們不得不強行下山突圍,哼!他倒是不蠢!」

黃宗急道:「殿下,往西是去不得的,那咱們應該往哪個方向突圍而去?」

濃煙之中,泰王被煙熏得通紅的雙眸忽然掠過幾分明悟,思索半晌,笑道:「東面火起,朝廷大軍必在西面布置重兵,反過來說,起火的東面應是兵力薄弱的一面,我等只需向東殺出去,便能逃得朝廷大軍的圍殲……」

黃宗聞言驚道:「可是……殿下,東面山下全是火呀!我們怎麼出去?」

泰王眼中狠厲之色閃過,陰森道:「生死各安天命,只消衝出東面的火圈,我等便得救了,總比傻乎乎的一頭撞進朝廷大軍的伏擊圈全軍覆沒要強得多!」

黃宗心頭一沉,生死各安天命,這句話說地輕巧,可誰知其中要付出多少性命?多少將士將被活活燒死在東面山腳的熊熊烈火之中?

「殿下……脫困之後呢?咱們該往哪裡去?」時間緊急,可黃宗不能不問,待會兒刀劍出鞘,便是一場你死我活的大戰,亂軍之中若無一個明確的方向,身後這五千將士必將四下逃竄,再也聚攏不了了。

泰王想了想,道:「往北且戰且退吧,突厥的默啜可汗邀我數次,請我去草原助他打敗骨祿咄可汗,統一草原,我一直沒下定決心,今日方錚這把火一燒,逼得我不得不答應默啜可汗了……」

「可是……那咱們以後豈不是要寄人籬下,仰人鼻息?」黃宗聞言臉都白了。

泰王搖頭道:「無妨,英雄豪傑能屈能伸,一時之得失勿需在意,更何況……」

泰王目光忽然變得遙遠,喃喃道:「更何況,我還在等,等京城傳來消息,若裊裊弒帝成功,我們便無需再入草原,直接領兵進京……」

「民間尚有一夜暴富之奇蹟,焉知我便不能一夜稱帝乎?」

※※※

京城皇宮御書房內。

胖子披頭散髮,目光獃滯的坐在猩紅的地毯上,他懷裡緊緊抱著的,是他最心愛的裊裊。

裊裊已死!

那杯蝕人五內肚腸的毒酒,就在胖子毫無防備,正待一口飲盡的最後關頭,被裊裊劈手奪過,然後裊裊向他遞上一個凄然絕望的微笑,一口飲了下去。

「皇上……臣妾不能背叛泰王,可……臣妾更不願負了您……與君就此作別,但願來世,你非高高在上的帝王,而我,亦非身不由己的孤女……」

大口的黑紫色血塊自裊裊的櫻桃小嘴中流出,裊裊強撐著說完這句話後,便闔上美目,香消玉殞。

胖子不哭不鬧,就這樣抱著裊裊的屍身,獃獃的坐在御書房的猩紅地毯上,他雙目失神,如同被掏空了心肺的布偶,不言不動,心如死水。

裊裊靜靜躺在他的懷裡,俏臉已漸漸蒼白,可仍帶著一抹凄然冷絕的微笑,與嘴角的黑色血塊互相襯映,顯得格外刺目。

內侍曹公公及一干小黃門跪在書房門外,渾身瑟瑟發抖,眼中的驚恐和後怕怎麼也掩飾不住。

整個皇宮已全面戒備,禁軍統領張勝手按佩劍,率禁軍將御書房團團圍住,宮內任何嬪妃,太監,宮女皆不準靠近一步。

終日陪伴皇上身邊的裊裊姑娘,竟然是妄圖毒殺皇上的刺客,這個消息迅速在皇宮大內傳揚開來。連她都是刺客,皇宮之內誰人還可相信?

張勝不敢再冒險,非常時刻,皇上的安危已不能再出任何差錯。

書房內,胖子仍舊抱著裊裊的屍身,不肯放手,心中之痛,如萬箭穿心,他肥胖的身軀止不住開始顫抖。

死的本應是我,是我啊!

他雙目漸漸變得通紅,慣來柔弱寬和的眸子,此時已變得猙獰兇惡。

良久,胖子忽然仰天長嘯數聲,嘯聲悲痛蒼涼,令人顫慄。

「三皇兄,你我皇位之爭,為何牽連裊裊?一介弱女子,裊裊何辜?裊裊何辜?裊裊何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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