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方大軍在徐徐調動,在這廣袤的平原上集結,由慢漸快,十數萬軍隊一絲不苟的執行著主將的意志,手執刀劍矛戟弓,飛快向自己的位置奔去。
騎著戰馬的將領手舉長劍,大聲呼喝,舉著小旗的傳令兵們在軍中穿梭飛奔,傳達著將領的命令。
消散的黃塵在大軍的運動下,又一次在兩軍之間瀰漫濃郁,還未交鋒,兩軍陣前沖宵的殺氣已漸漸瀰漫凝聚,彷彿一隻無形的手,在狠狠的揪著十幾萬人的心,晴朗的春日下,兩軍陣前的氣氛卻變得沉重壓抑。
這是真正意義上的大軍決戰,雙方加起來十幾萬士兵,各自擺出來的陣勢都在明明白白告訴對方的主將,這是一場你死我活的決戰!
十幾萬人安靜從容的緩緩移動,只有將領和傳令兵的呼喝聲在方陣內此起彼伏回蕩,除此之外,只有整齊劃一的腳步聲和戰甲鐵葉的摩擦聲,鏗鏘有力,如烏雲壓頂,如泰山將傾。
方錚騎在馬上,看著平原上如蝗蟲般密集的士兵們飛快的奔跑,列陣,不由暗暗心驚。
前世看電影,裡面也曾出現過所謂的大軍決戰,旌旗蔽日,聲勢震天,看似壯觀無比,至少他當時看得心中一片熱血沸騰,雖說後來知道那電影拍攝的萬人決戰場景不過只是一兩千名群眾演員在那裡使勁吆喝,可他仍深深為那波瀾壯闊,氣沖雲霄的景象沉醉不已。
現在親眼看到十餘萬人的戰爭場景,而且他本人還是其中一方的主將,方錚此時心中的澎湃之情自是不言而喻,跟這實實在在的萬人大戰比起來,電影里那些所謂的大場面簡直就是一堆垃圾!
嘖嘖有聲的讚歎了幾句,方錚心頭又變得沉重,他看出來了,雖然自己對泰王的亂軍形成了包圍之勢,可泰王至少也有七萬之士,僅從步兵的數量上來看,雙方都差不多,若要全殲這支龐大的亂軍,恐怕不太可能,若情勢不妙的話,泰王很有可能會趁亂遁走,他這一跑,又不知何年何月才能逮到他。
跟泰王明裡暗裡交鋒兩次,方錚深深覺得,泰王這人心計城府比潘尚書和太子委實高明許多,他能隱忍十餘年而發,而且不計一時之得失,利則往,不利則退,讓人根本無從捉摸,這樣的對手,實在可怕又難纏。
注視著對面的亂軍緩緩布置成了一個錐型的大陣,錐尖部分正對著自己的中軍,方錚有些驚恐的縮了縮脖子。
「這傢伙該不會想來個斬首行動吧?」方錚眼睛眯了眯:「百萬軍中取上將首級,如探囊取物?媽的!你當你手下個個都是關二爺么?」
「老子的首級用來吃飯,說話,跟妞兒親嘴,不是讓你割下來掛在旗杆上示眾的!」
說歸說,看著那數萬人形成的大錐子直直的指著自己,方錚仍覺得心裡毛毛的……
生命很寶貴,這個問題不能開玩笑,一人孤身在外出差,家裡老婆大著肚子等著自己回去,我更要對自己的生命負責!
「來人!找套小兵的軍服給我穿上!」大軍還未交戰,方錚已想好了退路。
萬一那根該死的錐子真的沖著自己來,至少他可以混入士兵中逃得無影無蹤。
一切準備就緒,戰鼓忽然擂響,雙方大軍陣勢已成,只見廣袤無垠的平原上黃塵漫天,人影幢幢,刀劍林立的方陣隱隱形成兩個龐大的陣勢,亂軍的陣勢很密集,前尖後粗,像一支巨大的錐子,直直指著方錚的中軍位置,前鋒以長矛為兵器,兩側則以盾牌相護,陣勢相當嚴謹,天衣無縫。
而龍武軍依方錚的將令,將六萬人分成了三路,隱隱對亂軍形成包圍之勢,如果泰王的亂軍像一柄鋒利的劍,龍武軍則像無所不容的劍鞘,兩軍所對的方向,恰好將這柄劍納入鞘中。
萬物相生又相剋,大軍作戰,不是靠高明的陣勢,而是靠雙方將領的指揮得當。有時候劍太鋒利,劍鞘也不一定裝得下它的。
低沉的牛角號吹響,其聲嗚咽似泣,彷彿在預先為這場戰爭中即將死去的將士奏起了輓歌,令殺氣沖宵的戰場更平添幾分蒼涼凄然之意。
緊接著戰鼓咚咚擂響,擂鼓則進,鳴金而收,鼓聲就是進攻的命令。
中路軍最前線的方陣前,一員滿臉絡腮鬍子的副將鏘地抽出佩劍,暴烈大喝道:「殺賊建功,報效朝廷,即在今日!」
「殺!」萬人齊聲大喝,聲浪震天,一雙雙眼睛漲得通紅,戰意凜然盯著對面的敵人。
喊殺聲中,位於後陣的步弓手踏步向前,強弓斜指半空,將早已搭在弦上的箭矢仰射出去。一時間,漫天箭雨密如蝗蟲般射向對方的陣營,弓箭雖是長程打擊武器,可短處在於打擊的次數和力度稍為不夠,在敵人發起衝鋒的空檔間,他們頂多只能連續射出三箭,便極快側身,在方陣間讓出一條空曠的地帶,方便己方的士兵發起衝鋒。
戰鼓擂得愈發急促,三路龍武軍同時舉起長槍,將領劍指敵陣,忽然將手中利劍往下虛劈,紅色令旗飛速晃動,大軍如臂指使,數萬人同時向敵軍衝殺而去,愈逼愈近,最後如同兩顆高速掠過天際的隕石,挾著隱隱的風雷之勢,激烈碰撞在一起,迸出一團耀眼奪目的火花,龐大的戰爭機器開始運作,震天的戰鼓聲中,兩軍開始激烈殘酷的互相絞殺。
「派快馬告訴韓大石,命他的三萬騎兵在三里外待命。」方錚下了第二道命令。
一旁的部將不解道:「方大人,此時兩軍已經交鋒,正需要騎兵沖亂敵軍陣型,大人為何要騎兵待命?」
方錚笑道:「好鋼要用在刀刃上,我們到達之前,騎兵已在反賊軍陣中衝殺過一陣了,反賊此刻心裡肯定還有不少陰影,他們現在打得有點兒瞻前顧後,生怕騎兵會突然冒出來,警戒心一定很強,若此時令騎兵衝鋒,必然收效甚微,所以嘛,我們得幫反賊消去這層心理陰影,讓他們打,打得紅了眼,失去了理智,忘記身後有騎兵這碼子事兒了,我再命騎兵發起突然襲擊,那個時候……嘿嘿……」
方錚的笑容有點毛骨悚然:「……你們體會一下,正打得興高采烈,得意忘形的時候,忽然有人拿把刀子捅了你屁眼一下,你會是什麼感受?會不會想哭,流下悲憤欲絕的眼淚?」
眾部將聞言神色複雜的互望一眼,同時不自覺的收緊了臀部的肌肉……
這位欽差大人怎麼連指揮打仗都如此猥瑣?咱們這會兒應該誇他英明神武,還是假裝沒聽到他這番話?
激烈的交戰仍在繼續,長刀長槍配合著盾手,形成一個個密不透風的方陣,在盾牌手的掩護下,排著整齊的隊列,盾牌的空隙處,不時伸出一支支長矛,毫不留情的戳向敵軍士兵。
一個個鮮活的生命瞬間變成了冰冷的屍體,鮮血流滿整個戰場,漸漸蓋住了滿地的黃塵,血腥味開始漸漸蔓延,肆無忌憚鑽進了每個人的鼻孔,給沉重壓抑的心頭增添了幾分歇斯底里的瘋狂。
泰王騎在馬上,目光陰冷的注視著廝殺激烈的戰場,心中異常憤怒,他的手緊緊捏著韁繩,指節泛出不正常的白皙。
「沒想到……馮仇刀這兩年來,將龍武軍練得如此剽悍,此人端是一員名將!」泰王深深嘆息。
原以為自己數年時間練出的士兵,可與朝廷任何大軍一敵,可這出山的第一戰,便讓他吃了大虧,他對自己練出的士兵太自信了,同時,他也深深低估了朝廷的軍隊,馮仇刀此人彷彿天生便是應該活在戰場上的,以前鬱郁不得志時,他在福王府任侍衛統領,泰王與福王來往時也見過他幾次,卻沒想到,龍入深海,雄鷹展翅之後,他竟為朝廷練出一支如此強悍的精銳之師。
「若早知此人才能,當年便該著意拉攏結交才是,可惜啊……」
戰場上激烈的喊殺聲已不能吸引泰王的注意力,對他來說,從攻揚州城的那一刻開始,便註定了他出師不利的結局,既然結局已定,他已不必再去關心戰果。
他的眼光投向了不遠處的揚州城頭,城頭依稀如標槍般佇立著一員將領,盔損甲破,但凜然如山。
※※※
「馮將軍,此戰依你所見,可否全殲反賊,活捉泰王?」
蕭懷遠站在城頭,向遠處的戰場眺望,龍武軍的中軍陣內,一道風騷至極的人影正策馬來回走動,不時用手拂一下頭上的方巾,顯示一番自己羽扇綸巾的形象,一副刻意為之的智珠在握模樣,吸引了身旁不少將士的矚目。
蕭懷遠撇了撇嘴,這傢伙連指揮打仗都這麼不著調。
馮仇刀也看了一眼騷態十足的方錚,嘴角不由輕輕扯出一個微笑。
「雙方勢均力敵,若說全殲,實不可能,反賊士兵戰力很強,幾乎不下於我練了兩年的龍武軍,又是平原作戰,雙方條件,人數,士氣皆不相上下,老實說,若我來指揮,勝或曰可,但也是慘勝……」
蕭懷遠皺眉道:「連馮將軍你都只能慘勝,方大人從未指揮過如此龐大的軍隊作戰,這勝負之說,可懸乎了……」
馮仇刀意味深長道:「不然,方大人雖不習戰陣,可看他這番布置的陣勢,倒也不差,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