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春風十里揚州路 第三百二十二章 襲營

馮仇刀雖是年輕將領,可他身出將門,自小跟隨父親抗擊突厥,若論行軍打仗的經驗,卻不下於任何一名沙場老將。

作為領兵的將軍,對外部環境的警覺和提防是他應該具有的最基本的素質,這也是致勝或自保的關鍵。

五千士兵浩浩蕩蕩開拔到廣福寺山下時,馮仇刀開始莫名的不安起來。

安靜,實在是太安靜了。雖是荒郊野外,人跡全無,可茂密的山林里卻連鳥叫蟲鳴之聲也寂然無聲,這就透著一些不尋常了。

多年來形成的敏銳直覺,令他覺得今日紮營之地很不對勁,平靜之中蘊涵濃濃的殺機,如刀藏於鞘中,可仍能感覺到鞘中的刀鋒上傳來的絲絲殺意和血腥之氣。

士兵們已三五成群散坐於各處,行軍整日,他們累壞了,此時各自背靠背歇息,喘了一會兒粗氣後,又三三兩兩站起來,從輜重車上取下軍帳和食物,於是,紮營的紮營,升火的升火,又開始忙活起來。

「馮將軍,你也歇息去吧,這裡不用操心了,他們都是你的老部下,燒飯紮營這點小事,你就不用親自管了。」蕭懷遠走過來笑道。他這是頭一次隨軍出征,新奇感一過,他比任何人都累,不過由於他是欽差副使的身份,所以一直不便先歇息,反而四處查看,噓寒問暖,力求在士兵們表現得完美無缺,圖一個好口碑。

馮仇刀置若罔聞,他神情凝重的盯著營地邊的山林,山林樹木茂密,入夜之後,山腰處縈繞著淡淡的朦朧的薄霧,薄霧中不時傳來鐘鳴梵唱,想是山上廣福寺的和尚們開始晚課了。

一切那麼正常,卻又那麼不正常。

「蕭大人,可曾覺出不妥?」馮仇刀眼睛盯著前方不足千步的山林,淡淡問道。

蕭懷遠順著他的目光望去,然後笑道:「此山靜謐無聲,端的幽靜空靈,於晚鐘梵唱中證得菩提正果,令人忍不住生出避世之心,實在是修身養性之佳地啊……」

馮仇刀笑了笑:「我們感覺不一樣,我從不信什麼菩提正果,我只從這山林中看到了殺機!」

蕭懷遠一楞,接著大驚:「馮將軍,你的意思是?」

「若我的直覺沒騙我,這山林之中必有伏兵。」馮仇刀撫了撫身上鋥亮的戰甲,語氣卻雲淡風輕。

蕭懷遠神色有些慌亂的再次向山林望去,觸目一片淡淡的薄霧,除此之外,仍看不出什麼名堂。

「這……馮將軍,既然你看出了有伏兵,你趕緊布置呀!」蕭懷遠渾身冷汗直冒,畢竟是第一次隨軍出征,一遇戰陣,他便開始不知所措。

馮仇刀哈哈一笑,笑聲冷森無比:「不妨,兄弟們雖然疲累,可此時他們戰甲未解,矛未離身,若對方領兵之人熟習戰陣的話,此時他們絕不會進攻,待弟兄們先歇息,飽餐之後,再做布置不遲。」

「為……為什麼?」蕭懷遠不停的擦汗。

「人最疲累,最無提防的時辰,便是半夜三更,我若是對方將領,必會選擇今晚三更偷營,兄弟們累了一天,都在熟睡,那時若領一支奇兵殺入營內,一舉而潰之,如此,豈不事半功倍?」

「馮將軍的意思是說,他們會在三更時分偷營?」蕭懷遠神色頗有些驚恐。

「也許是三更,也許是四更,呵呵,反正不是現在。走吧,蕭大人,累了一天,正該飽餐一頓,過不了多久便要上陣殺敵,不吃飽可不行啊,哈哈,喜歡吃烤肉嗎?我叫親兵給你烤……」

馮仇刀一勾蕭懷遠的肩,大笑著往帥帳走去。

蕭懷遠欲哭無淚,是不是跟方錚那傢伙混久了的人都這樣沒心沒肺呀?敵人眼看著要殺過來了,你還有心情吃烤肉?

夜深沉,涼如水。

經過一天的行軍,士兵們已累得倒在軍帳中呼呼大睡起來,營帳呈梅花狀四散,梅花的中心,便是馮仇刀的帥帳和近百輛騾車,帳中的呼嚕聲此起彼伏,連綿悠長,營地邊沿圍上了簡陋的柵欄,柵欄外放置了一些拒馬,蒺藜等戒備之物,一隊隊值夜的士兵執戈而巡,儘管疲累,龍武軍的軍容和軍紀卻毫無懈怠之處,仍是嚴密得滴水不漏。

山林密處,楊成身披黑甲,手執長槍,靜靜的注視著千步之外的龍武軍營,這次的行動對主上尤為重要,所以楊成必須親自領兵,奪取龍武軍營中的那近百輛騾車,由騾車沿途路上的壓痕來看,車上裝的,必是主上急需的六百萬兩銀子。

楊成領著身後的五千兵馬,已在這山林內秘密埋伏了兩天,主上說得不錯,此地進可攻,退可匿,進則一馬平川,退則隱入山林,無跡可尋,實在是奇兵突襲之佳地。

楊成輕輕扯過一根狗尾巴草,將草莖塞入嘴裡嚼了嚼,一股酸中帶苦的草汁蔓延嘴中。楊成目注龍武軍營外遙遠的篝火,眼中露出讚賞之色。吐出草莖,喟然道:「馮仇刀果然算得我朝名將,久疲之師,雖乏累卻仍軍紀森嚴,觀他紮營布置之法,此人端的不可小覷……」

身旁一名將領模樣的漢子道:「楊頭兒,是否該進攻了?」

楊成抬頭看了看天色,夜色深沉,月兒漸西,再過一個時辰就要天亮了。

「兄弟們都準備好了嗎?」楊成轉過頭,沉聲問道。

將領急不可待的點頭:「飽餐戰飯,刀劍出鞘,急待痛飲敵之鮮血!」

「好!傳令下去,我們避開正面轅門,由西面突襲,那些柵欄做得很簡陋,選力大之士,執鐵鎚砸開,然後我們便揮軍而入,記住,一千人負責點火,一千人負責襲殺那些睡熟的士兵,一千人直撲帥帳,取馮仇刀之性命,剩下的兩千人將騾車趕走,眾將各司其責,不可亂命!違者斬!」

「是!」楊成身後幾名將領低聲應命。

很快,山林中便悄然走出數千條人影,趁著漆黑的夜色,數千人在一馬平川的山林外鬼祟潛行,未發出半點聲音。

接近軍營西面柵欄之時,楊成忽然大手一揮,然後往下輕壓,數千人動作一致的伏下身去。數名膀大腰圓的大漢手執鐵鎚上前,運了運氣,接著吐氣大喝,「哐啷」幾聲巨響,軍營外的柵欄被他們運力砸開。

執戈而巡的龍武軍士兵一楞,然後很快反應過來,一齊向巨響之處奔去。

楊成臉上露出冰冷陰寒的笑意,此時已不必再掩形跡,他站起身,長槍向前一揮,大喝道:「兄弟們,殺進去!取馮仇刀項上人頭者,立首功,賞黃金千兩!」

「殺!」數千兵馬興奮的齊聲高喝,眾人像一道黑色的潮水,在深沉的夜色中,以不可阻擋之勢,朝龍武軍營的帥帳中衝殺而去。

沖入軍營後,他們很快便分出一千人來,點亮了火把,開始四處點火,糧草,營帳,大車,易燃之物頓時被點著,火光衝天而起,照亮了半邊夜空。

楊成當先奔向帥帳,他眼中一片興奮狂熱之色,令他如此興奮的,並非馮仇刀的性命,馮仇刀死不死,無關大局,他眼紅的,是帥帳外並列排著的近百輛騾車,那裡面是主上急需的銀子,若能順利將銀子送於主上面前,他將會得到主人的讚賞和賞賜。

奔跑中,他絲毫未覺情形不對,四周只有亂軍的喊殺聲,可想像中的龍武軍慌亂應戰,四潰而逃的情形並未看見。此刻楊成眼中只有那近百輛大車,卻忽略了外部的反常。

「楊頭兒,楊頭兒!不對勁呀!」一名將領慌張跑來稟道。

「有什麼不對勁?」楊成手執長槍,仍在向大車處奔跑,眼中一片狂熱之色。

「楊頭兒,所有的營帳都是空的!龍武軍不見一人!好象都消失了!」將領擦著汗急道。

「什麼?」楊成愕然頓住,一種不祥的預感在心頭漸漸升起。

楊成的雙眼已變得通紅,咬了咬牙,他一言不發的朝大車奔去。不管怎樣,那些銀子才是此次行動的最終目標。

掀開大車的蓬布,每輛車上都裝著數十個大木箱子,箱蓋之處貼著封條,封條上蓋著北七省各府知府的官印,紅通通耀人雙目。

「哈哈,哈哈哈……沒錯,就是它,就是它!」強自壓下心頭愈來愈盛的不祥之感,楊成目注這些裝著銀子的木箱,興奮得仰天大笑。

長槍閃電般出手,飛快挑開了箱子上的大鎖。

箱子打開,裡面的情景令所有人大吃一驚。

「石頭?怎會是石頭?」楊成如同天堂墜入了地獄,嘶聲大吼道:「銀子呢?銀子哪去了?」

眾人還來不及反應,忽聽一聲響箭在半空中凄厲炸開,潮水般的喊殺聲從營地東面掩殺而來。

「楊頭兒,不好了!我們中埋伏了!」一名將領跌跌撞撞撲來,惶然大叫道:「這他娘的根本就是個圈套啊!」

楊成一呆,望著百步之外林立的人影和火把,他們身著龍武軍的灰色軍服,平端著長矛盾牌,踏著整齊的步伐,一步步向亂軍走來。每個士兵的臉上,彷彿都帶著嘲諷的笑容,笑容冷漠,充滿了殺機。

這一刻,楊成的手腳忽然變得冰涼,一顆心不斷向下沉去,直至不見底的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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