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春風十里揚州路 第三百零八章 嫌疑

韓府。

賓主之間祥和融洽的氣氛,在毒酒不慎滴到地上的那一剎,完全改變了。

方錚身邊隨侍的數十名禁軍高手抽出刀劍,神情凌厲而緊張的指著前堂內仍處於驚愕狀態的韓家眾人,隨著刀劍的出鞘,殺氣頓時籠罩在韓府前堂,漸漸濃重,漸漸蔓延。

方錚身邊的禁軍高手都是千里挑一,由胖子親自撥給他的擊技行家,每個人手裡都攥著無數的人命,現在,數十位高手同時對某人產生了敵意,可以想像得到,那種如同刀鋒般凌厲的殺機和氣勢,該是多麼的可怕恐怖,甚至令人感到窒息。

溫森渾身冒著冷汗,覺得手腳有點冰涼,談笑之中忽現殺機,幸好方大人福大命大,這才躲過一劫,否則,若方大人不明就裡之下,喝下了那杯毒酒,此刻怕是已經屍骨無存了。欽差方大人若然身死,可以想像得到,京城剛登基的皇上該是多麼的震怒,朝堂又會經歷一場怎樣浩蕩的動亂,而他們這些跟隨在方錚身邊的屬下和官員,恐怕也免不了落得個「維護不力」的罪名,被皇上和長平公主的怒氣所波及,下場……很是凄涼。

人生的起伏,往往只在一念之間,很幸運的,溫森的上司是方錚,一個幸運得甚至有點兒離譜的傢伙。

當事人方錚則完全嚇呆,怔怔的望著不遠處白玉地板上那縷令人心驚膽顫的青煙,還有青煙中隱隱傳來的刺鼻的腐臭味道,他眼睛睜得溜圓,目光失神而空洞,嘴裡不停的喃喃道:「毒……毒酒……怎麼會是毒酒……」

喃喃自語間,豆大的冷汗從他的額頭漸漸流下,順著被嚇得蒼白的面孔,直至滴落地上。他甚至能感覺到褲襠處傳來的濕意,若非那倒酒的小廝不慎灑出幾滴酒來,恐怕這會兒自己的肚子早已腐爛得像被掏幹了下水的木乃伊一樣,只等著包裹下葬了吧?

人的命數,也許真的就只在那一線之間,很幸運的,這次方錚又成功躲過了一劫。

饒是方錚沒受到傷害,溫森仍感到了一陣後怕,見韓家眾人仍呆立不動,似乎還未從這場劇變中回過神來,溫森不由心頭怒起,眼中凶光一閃,厲聲道:「韓家家主韓竹,謀害欽差,欲圖不軌,來人,給我拿下!」

眾禁軍侍衛齊應一聲,跨步上前便待拿人。

楞在前堂中的韓亦真最先反應過來,她俏臉布滿驚恐,原本紅潤的絕色容顏被嚇得煞白,見這群如狼似虎的禁軍要抓他們,不由尖叫一聲,搶身攔在父兄身前,倉惶大叫道:「慢著!欽差大人,你們不能亂抓人,我韓家是無辜的!這分明是有人慾陷害韓家!」

多智精練的她,自是知道若欽差在韓家身亡,她韓家會得到什麼下場,據說方錚與皇上乃平民布衣之交,交情之深厚,非同一般,他能登上皇帝的寶座,也全是靠方錚在其中運籌帷幄,從龍大臣中,方錚當居首功。如此重要的人物若死在她韓家,新皇暴怒之下,滿門屠滅都算客氣了,也許誅她十族都未免能消皇上心頭之怒。

可以說,方錚的好運氣,間接救了她韓家滿門。

但是當溫森目露凶光,鐵青著臉下令拿人時,韓亦真一顆心又被高高提起。

這種事是解釋不清的,韓家的下人端上來的酒,酒里含有劇毒,這是有目共睹的事,她韓家怎麼也脫不了干係,若這位欽差大人是個糊塗官兒,一心只想報仇泄憤,恐怕韓家從此暗無天日了。

想到這裡,韓亦真急忙抬頭望向方錚,平日里孤高傲絕的目光,此時竟隱隱帶著幾分求懇之意,絕色的面容已泫然欲泣。為了家族的生死存亡,她已拋下了所有的自尊,就這樣面帶哀求的望著方錚這個她最討厭最嫌惡的男人。

方錚感受到她的目光,忽然激靈靈哆嗦了一下,立馬清醒過來,見禁軍侍衛們正凶神惡殺的衝上前準備拿人,方錚心念電轉間,急忙大喊道:「住手!要文斗不要武鬥!」

禁軍侍衛們聞言馬上站定不動,但眼神仍兇狠凌厲的注視著前堂內的韓家眾人,目光中的怨恨防備之意,令人禁不住膽寒。

溫森急忙湊上前,緊張的道:「您沒事吧?大人,何謂『文斗』,何謂『武鬥』?」

「後面那句完全是廢話,你可以忽略它,就像和尚念的阿彌陀佛,沒有任何意義……」方錚眼睛盯著韓竹,嘴裡淡淡解釋道。

「大人說出來的廢話都如此有深度,屬下實在是望塵莫及,屬下對大人……」

「閉嘴!現在不是拍馬屁的時候,……留著待會兒再拍。」

往前走上一步,方錚臉色仍有些蒼白,臉上的冷汗一直未曾停過,他的心現在跳得很快,還來不及體會劫後餘生的幸福感,一個又一個的疑問已經包圍了他。

究竟是誰想要我的命?京城方府內放蠍子蛇,今日又在韓府投毒,這個隱藏在暗處的敵人刺殺的手段層出不窮,而且異常陰狠毒辣,令人防不勝防,像一條潛伏在草叢中的毒蛇,永遠都不知道它會在什麼時候突然衝出來咬自己一口,這個敵人,遠比潘尚書和太子可怕得多。

靜靜注視著前堂內一臉驚懼之色的韓竹,看著韓竹那雙雖然受了驚嚇,卻仍顯得清正的眼眸。良久,方錚忽然展顏一笑,蒼白的臉色也恢複了些許的紅潤。

「你們都退下,此事與韓家無關。」

韓竹等人聞言終於鬆了一口氣,如同聽到了無罪釋放的判決一般,目光中紛紛流露出欣喜的神色,韓亦真定定的看著方錚,絕美的俏顏浮現出笑意,美目中對他厭惡的神色不覺淡了許多,甚至隱隱含著幾分……感激。

禁軍侍衛聞言立刻收刀入鞘,往後退了幾步,緊緊圍在方錚身邊,儘管方錚說過此事與韓家無關,可他們仍未放鬆警惕,每個人都死死盯著韓家眾人的動作,只消韓家任何人稍有異動,他們便會毫不猶豫的搶先出手制敵。

「大人,謀害欽差非同小可,屬下建議大人下令將韓家眾人押入大牢,嚴刑……」溫森不知是出於拍馬屁,還是給自己壓驚,在一旁給方錚出著壞主意。

「嗯?」方錚瞧著他,皺了皺眉,接著眉毛一豎,大罵道:「你這白眼狼!人家昨晚好吃好喝招待你,還給你安排一大美妞兒侍侯,你倒好,一覺睡醒就不認帳,還要把人家拉入大牢,你良心讓狗吃了?」

說著方錚抬起頭,面帶幾分委屈和不滿,望著韓竹咕噥道:「……瞧人家安排得多周到,那麼漂亮的妞兒讓你摟懷裡了,我都沒這待遇……」

韓家眾人大汗:「……」

「來人,速速查明酒罈里的酒從何處而來,府里哪些下人經過手,把人全部集中起來,嚴加審問!」韓家的嫌疑解除,韓竹濃眉一蹙,沉聲下令。

「老爺,不關小人的事啊!」

給方錚倒酒的小廝被嚇得面無人色,跪在地上渾身抖如篩糠。

溫森站在方錚身後,朝後面的影子打了個手勢,影子中分出十數人來,跟隨韓府下人往地窖而去。

韓竹輕輕走上前,離方錚五步左右站定,拱手苦笑道:「方……賢侄,發生這種事,老夫也不知該如何向你交代,實在汗顏……」

方錚忙笑道:「韓世伯不必如此,你我兩家乃多年世交,小侄不可能連這點信任都沒有,冤有頭,債有主,小侄絕不會胡亂冤枉好人……」

之所以相信韓家,倒也並非他口中所說的「多年世交」「信任」之類的鬼話,而是他仔細思索了一番,覺得韓家沒有理由害他。

拋開彼此剛剛達成的守望相助的同盟不說,韓家若在自己府上,當著這麼多下屬和禁軍高手的面,害死了欽差大臣,對他們自己有何好處?這可是誅九族的罪名,區區一個韓家擔待得起么?唯一的解釋便是,有人混入了韓府,趁機在酒中下毒,這樣既能害死自己,又能嫁禍給韓家,就算害不死自己,若自己憤怨衝動之下,一怒而去,那麼剛剛與韓家達成的同盟關係也會立即土崩瓦解,一舉三得,實在陰毒得緊。

方錚估計韓竹現在下令排查府中下人,必定查不出任何東西,以對方如此毒辣狠厲的手段,絕不會在下毒之後還傻乎乎的等著別人去抓他。

可是,幕後那個要害自己的人,究竟是誰呢?自己到底跟他有多大的仇,值得他一而再,再而三的謀害自己?難道他就是江南稅案中一直被隱藏得很深的幕後黑手?

傷腦筋呀……為何自己會碰到如此費腦子的事情?方錚皺眉思索半晌,神色間不由浮上幾分懊惱。

偏偏溫森還不知死活的湊上來輕聲問道:「大人,您怎麼知道韓家與此事無關?」

「因為……」

方錚得意的一笑,便待賣弄自己好不容易才想明白的道理,可他想了想,卻覺得這事兒解釋起來有點繁瑣,再說以自己這幾個屬下的智商,實在讓人懷疑他們能不能聽懂,於是方錚嘴張了半天,神色間漸漸又浮上幾分懊惱,最後終於直截了當斥道:「……滾!」

因為……滾?

溫森神色迷茫的退下,嘴裡還反覆念叨著這兩個字眼兒的因果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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