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府內。
時已入夜,太子在府內前殿宴請幾位朝中大臣。
皇上自從下旨命太子監國之後,不少大臣都已看出,皇上這是有意交棒了。而太子現在也可以堂而皇之的與朝中大臣公開來往了,畢竟他是一國儲君,並且身負監國之責,歷來太子監國之時與大臣們過從甚密,從帝王的立場上來說,也是說得過去的,因為兩代權力交接之時,上至廟堂,下至平民,都希望能有一個平穩的和平的交接過程,所以太子結交大臣,給自己的即位打下基礎,本是無可厚非,包括皇帝都不會說什麼。只要別太過份,把握住分寸就好。
思思的一手琵琶仍然彈得出神入化,急如驟雨,亂如金戈的琵琶聲中,前殿正中數名正在舞動著嬌軀的妖艷舞姬們,情緒也似乎失控起來,被壓抑許久後釋放而出的呻吟,聲聲勾動著大臣們的心神。
她們的縴手不斷的撫摩著自己的酥胸,細腰,身軀亂無規則的扭動,彷彿迷失了本性一般,眼角包含著無限的春情與魅惑,整個前殿氣氛豪奢而淫靡,直令在座的幾位大臣目瞪口呆,向來沉穩的面容,也開始不自覺的浮現幾分不可抑制的情慾之色。
「哐!」
一名大臣精神太過集中於殿中的舞姬身上,終於不小心失手打翻了案几上的酒盞。
就在這時,思思的琵琶聲也嘎然而止,一曲已畢,眾人這才驚覺,依依不捨的看了一眼施禮而退的妖艷舞姬和思思姑娘。
太子坐在殿中首位,見到各位大臣的神態,面上不由微微一笑,然後舉起酒盞,淡聲道:「各位大人,請酒。」
大臣們忙恭敬的舉起酒盞,齊聲言道為太子壽。
太子淺飲一口,擱下酒盞,微笑道:「孤監國多日,幸得父皇不時指點,各位大人傾力相助,朝中大小事物,倒也處置得無甚過錯,孤今日特意向各位大人表示謝意,還望各位大人不棄,以後更需不吝賜教指點才是。」
眾大臣聞言齊聲連道不敢。
戶部新任右侍郎郭任良立馬跳將出來,諂媚地笑道:「太子殿下言重了,輔佐太子監國,既是皇上的旨意,也是咱們做臣子的本份,怎敢當太子一個『謝』字?微臣等日後必將為殿下肝腦塗地,效犬馬之勞……」
郭任良本是一名不起眼的小官,潘逆造反被鎮壓後,朝堂經歷了一次大清洗,皇上殺了一大批四品以上的潘黨官員,郭任良這才撿了狗屎運,破格提拔為戶部右侍郎。
眾臣聞言暗裡皺了皺眉,雖說大家都站好了隊,鐵定跟太子站到了一起,可你用得著把話說得這麼明白嗎?拍馬屁也拍得太過急躁了吧?連一個官員最起碼的體統和臉面都丟盡了,簡直噁心肉麻之極!
太子卻不置可否的笑笑:「不管怎麼說,孤身負監國之責,若非有各位相助,恐怕孤如今早已舉步維艱,孤最該感謝的,便是你們了。」
郭任良見太子感謝之言說得甚為誠懇,心中愈發高興,忙討好地笑道:「太子殿下何必客氣,若說如今在朝中舉步維艱的,是入主吏部的福王,他可抵不得太子殿下之萬一,方錚一失蹤,他就沒人壯膽兒了,真是可笑,哈哈……」
一直保持微笑表情的太子聞言,臉色忽然沉了下來,死死盯著郭任良半晌,沉聲道:「郭侍郎,是否不勝酒力,故而失言了?」
郭任良被太子冰冷的目光盯得手足無措,渾身冷汗直冒,聽到太子這麼一說,他也搞不清自己剛才哪裡說錯話了,不由嚇得手腳冰冷,下意識的脫口道:「沒……沒有啊……」
太子英眉一挑,聲音略帶怒意道:「沒有?福王乃孤之四皇弟,孤與他自小感情甚篤,他入主吏部也是父皇的英明決定,郭大人方才所言,莫非在對福王幸災樂禍?如此,孤豈能容你任意冒犯我天家威嚴,辱我皇族兄弟?」
說到最後,太子已然聲色俱厲。
郭任良嚇得兩腿一軟,顧不得在眾多大臣面前丟面子,跪在地上手腳並用爬到前殿中間,面色蒼白的惶然道:「殿下恕罪,殿下恕罪!微臣方才確實酒後失言,微臣萬死!」
太子嘆道:「同殿為臣,都是緣分,你我都是父皇的忠心臣子,本該同心協力,團結一致,為父皇分憂,為百姓謀福才是,何必為那小小的權力之爭,而鬧得勢如水火,令父皇更添煩愁,令天下愈加紛亂呢?都是讀過聖賢書的,君子慎言慎行,不必孤來教你們了吧?郭大人,以後切莫再失言了,有些話,可不是隨便亂說的,大人當以此為戒才是。」
郭任良滿頭大汗的重重磕了幾個頭,退回了席位上。
眾大臣這時活躍了起來,紛紛交口稱讚太子仁心仁德,兄友弟恭,國有如此仁德儲君,華朝興盛指日可待。
太子微微一笑,隨即拍了拍手,方才退下去的舞姬們換了一套更加露骨妖艷的蠻裝,步履輕盈的走上殿來,然後每人陪坐在一名大臣旁邊,為大臣們斟酒布菜,偶爾貌似不經意的做一些挑逗勾引的小動作,大臣們高興得紅光滿面,一時間低吟淺唱,前殿內又是一片粉艷淫靡。
這時范瑞在太子身後的屏風後低聲咳了兩聲。太子面色不改的告了聲罪,隨即起身走到了屏風之後。
二人走到一處僻靜無人的地方,范瑞笑道:「這些大臣們倒也有趣……」
太子搖頭道:「先生何必說得如此含蓄?這些人簡直是蠢笨如豬!明知孤還未與福王撕破臉,他竟當著孤的面對福王說三道四,真不知他這官兒是怎麼當上來的……」
范瑞笑道:「太子心裡明白就成,今日正好趁著訓斥郭大人的機會,為殿下贏得個好口碑。」
隨即范瑞面容一肅,低聲稟道:「殿下,方錚……回京了。」
太子一皺眉,沉聲道:「什麼時候的事?」
「今晚入夜進的京,還沒回府便被皇上宣入了禁宮。」
太子臉上忽然有了一種如釋重負的表情:「他活著回來就好,朝堂和民間有謠言說是孤暗中害死了方錚,現在謠言不攻自破,孤做事也不必縛手縛腳了。」
范瑞忙道:「殿下也不可大意,方錚回京,對殿下也是利弊參半的事,他一回來,殿下於朝堂之上便多了一個敵人與您抗衡,如今雖說朝中半數大臣與您站到了一起,可皇上肯定不願意看到這種一面倒的局勢,方錚回來,皇上必將對朝局還會另作調整,在您正式即位以前,皇上不會讓您在朝中的勢力太過膨脹的。」
太子聞言,陰柔的俊臉閃過濃濃的恨意,嘴張了張,終於忍住,什麼都沒說。
范瑞將太子的神態看在眼中,小心的道:「殿下,如今的局勢比以前複雜了,方錚掌督察百官之權,福王入主吏部,這倒罷了,最頭疼的是,壽王和英王兩位王爺也回了京城,明顯是想在這皇位交接之時分一杯羹,殿下的儲君之位太過顯眼,覬覦它的人太多,殿下不可不防啊!」
太子臉色更加陰沉了,怒聲道:「孤乃嫡長子,正宮所出,太子之位是父皇十年前便定下了,這個位子本來就是我的!他們憑什麼跟我爭!這幫無恥卑鄙之人!」
范瑞嘆了口氣道:「可問題是,如今皇上的態度也很不明朗啊!壽王和英王未奉詔命便私自入京,按我朝律令來說,藩王私自入京以謀反論處,可他們對外卻說什麼回京養病,皇上知道後只是斥責了一番,並未命他們回藩地,皇上這是有深意啊!恐怕外面的傳言不虛,皇上也許……真有易儲之心也未定。殿下別忘了,潘逆造反那晚,您深夜入神策軍營,強自彈壓劉長生按兵不動,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皇上雖說沒抓到您的證據,可這事兒也成了皇上心中的一根毒刺,若不拔除,日夜難安呀……」
太子聞言臉色變得慘白,手腳霎時變得冰涼無比,是啊,最是無情帝王家,自古帝王家父子兄弟相殘的事還少嗎?被自己寄予厚望的太子暗中捅刀子,哪個皇帝能接受得了?哪怕皇帝手中沒有足夠的證據,可只需心中一直存在著懷疑,他這個太子就算當到頭了,皇帝是絕不可能讓這麼一個心腸歹毒的人來接自己的皇位的。
鎮壓潘逆叛亂之後,福王入吏部,方錚掌大權,壽王和英王未奉詔便私自入京,皇上也是睜一眼閉一眼,這些跡象加起來,足以說明皇上對他已心生嫌隙,恐怕真有易儲之意了。
怎麼辦?失去了太子這道耀眼的光環,他還是他么?金錢,名利,權勢,美女……這些他現在所擁有的東西,一樣樣的離他而去,習慣了象牙塔中豪奢風光的生活,失去一切後,他還怎麼活下去?他還有什麼信念活下去?
伺機像潘文遠一樣倉促起事?還是忍住一口氣,謀定而後動?
喧囂笑鬧的前殿屏風後,太子和范瑞陷入了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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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宮門的禁衛仍如往常一般森嚴。
方錚下了馬車,望著兩扇高大厚實的實鐵打造的宮門,嘆了口氣,喃喃道:「上次進宮後出來,莫名其妙被綁了票,這回不會又出什麼幺蛾子了吧?」
想想還是不放心,方錚趕緊拉住曹公公的手,又塞給他一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