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長風連日作大浪 第一百九十四章 被敲悶棍

皇宮御書房內。

方錚一腳跨進門檻,納頭便拜:「吾皇萬歲萬……」

「行了,你起來吧,別講這些虛禮,朕不喜這個。」皇上的聲音從書案後傳來,語氣隱帶笑意。

方錚本不喜歡見人就磕頭,聞言正中下懷,裝腔作勢一番便直起了身子。

皇上正在批閱奏摺。

方錚遠遠望去,只見皇上頭髮鬍子都白了,模樣也比以前老了許多。潘尚書謀反一案,皇上雷厲風行的下特旨,處死了數萬人,華朝上下,官場民間,似乎人人都對這位執政數十年的老皇帝又有一層新的認識。

這種認識當然不是正面的,近幾十年來,華朝國力衰弱,突厥屢屢犯邊,朝廷一退再退,百姓苦不堪言,在內,要交納沉重的賦稅,在外,要時刻躲避突厥人的擄掠,老實說,華朝變成這個樣子,與皇帝的施政不當是大有關係的,只是沒有人敢直接說出來罷了。

然而在處理潘逆謀反一案上,人們似乎又看到了一位對待權臣毫不留情,趕盡殺絕的嗜血皇帝,一道聖旨降下,數萬人頭落地,華朝開國至今,還從沒見過如此大規模的殺戮。通過這件事,人們心中對皇權的威嚴,有了更深的認識和畏懼。

皇帝,是天之子,高高在上,俯視芸芸眾生,不容任何人反對,不容任何人背叛,潘黨一案,數萬條人命,已經很好的為人們詮釋了什麼叫皇權,那是一種睥睨天下,令萬千臣民不得不俯首膜拜的氣勢。

現在這位皇帝就坐在方錚面前,他的面容已蒼老得像一塊千年的古樹皮,花白的眉毛總是高高的向上挑著,一如他絕不屈服,永遠強勢的性格,他的手瘦骨嶙峋,握筆都顯得有些吃力,顫抖得厲害,寫兩個字就不得不停下來休息一下。

皇上還是老了啊!方錚心中竟然生出一種痛惜的感覺。

他想起半年前,自己第一次進宮面聖,跪在猩紅的地毯上,那位滿頭黑髮,看來年紀只有四五十歲,正當壯年的皇帝,手中拿著書本,正滿臉笑意的瞧著他,君臨天下的威嚴之中,又隱隱含著幾分書卷氣質,那時的皇上,是一個集威嚴和儒雅於一身的上位者。

時隔才半年多,上位者已然像蒼老了幾十歲一般,半年之中,他打敗了一個相處了一輩子的敵人,敵人已經在失敗的屈辱中死去,而皇上呢?看著他抖抖索索的手,方錚忽然感到了迷茫,皇上真的贏了嗎?他可以打敗一個又一個的敵人,他可以將所有人,包括方錚在內玩弄於股掌之中,抬捧,打壓,制衡,帝王心術被他玩得出神入化,可是……他打得敗歲月嗎?他打得敗蒼老衰弱嗎?他打得敗生老病死嗎?

「方錚,你怎麼了?朕叫你幾聲也不應。」皇上的聲音彷彿從遙遠的天際傳來。

「啊?不好意思,皇上,微臣走神了……」方錚嘴上說著不好意思,表情卻絲毫沒有不好意思的樣子。

對方錚的這些毛病,皇上早已習慣,聞言只是瞪了他一眼,道:「你與宓兒還好嗎?有沒有吵架?」

提起這個方錚就得意:「皇上放心,微臣已將長平公主馴服得像只貓兒一般,叫她往東她就不敢往西,叫她攆狗她就不敢抓雞……」

皇上的眉頭皺了起來:「你把朕的宓兒馴服得像貓兒?」

岳父大人的語氣頗為不善啊,方錚眨了眨眼,試著與皇上打商量:「呃……要不,她把微臣馴服得貓兒?這樣您聽起來比較舒坦吧?」

皇上狠狠捏了捏拳頭,生生克制住將方錚趕出書房的念頭。

「潘逆的府邸,你查抄完了么?有沒有遺漏下什麼?」

遺漏得太多了,不過都遺漏在我家的庫房裡……

「皇上請放心,抄家是微臣的強項,潘府被我搜得乾乾淨淨,如同被水洗過一般,連地皮都被微臣颳了三尺……」

皇上冷笑著接道:「……然後你再一把火將潘府燒了是吧?果然抄得很乾凈啊!潘府寸草不生,雞犬不留。」

方錚尷尬地笑道:「……意外,純屬意外,皇上您若早下聖旨把潘府賜給微臣,微臣說什麼也不會燒的……」

皇上重重一哼,將一本帳簿扔到方錚面前,沉聲道:「五百多人,查抄了一整天,上交國庫的只有十八萬兩銀子,方愛卿,你作何解釋啊?」

方錚嚇得冷汗淋漓,貪污的事兒,他早就知道瞞不過皇上,畢竟是五百多人一起行動,大家都看在眼裡,怎麼可能瞞得過去?

「微臣……該死!微臣……有罪!」方錚非常光棍的撲通一聲跪下,承認了貪污。皇上曾經說過,天底下的事,只要他想知道的,一件都逃不出他的眼睛。經過多次驗證後,方錚認為這句話是真的,此時若再抵賴,便不合時宜了。

「哼!」皇上又重重一哼,接著語氣變得平緩:「罷了,就算是朕送給宓兒的嫁妝吧,你們大婚之日,適逢潘逆謀反,攪了你們的興緻,朕一直覺得對不住宓兒。你貪墨的那些銀子,便當作朕補償給你們的心意吧。」

可不嘛,害我和長平洞房都拖延了好些日子,就憑這個,你補償我一百萬兩銀子都不夠,方錚忽然對自己的貪污行為感到理直氣壯起來。

「不過朕告訴你,這次是例外,而且是唯一的例外,下次若再讓朕知道你貪墨銀子,朕便讓你知道何謂國法森嚴!明白了嗎?」皇上聲音異常嚴厲。

方錚立馬眉開眼笑,並極盡諂媚的大拍馬屁:「明白,大大的明白!皇上果然是一代仁君,同時也是一位好父親,當然,更是微臣的好岳父……皇上,您累嗎?用不用微臣給您按揉一下肩膀?渴嗎?微臣給您倒杯茶吧……」

皇上微微一笑:「算了,你獻上的殷勤昂貴得很,朕消受不起。你坐吧,朕今日叫你來,主要是想問問你,朕最近對朝堂的安排,你有什麼想法?」

皇上的話說得比較隱晦,但方錚知道意思,畢竟胖子和方錚都沒做過什麼對不起皇上的事,無緣無故將他們捧到一個眾矢之的的位置上,皇上自然要對他們有所交代。

方錚笑得很純潔:「沒想法,沒任何想法,呵呵,皇上明見萬里,高屋建瓴,所做的任何決定都是英明之極的……」

有想法也不能說,他總不能告訴皇上,我和胖子打算聯手把你立的太子給拉下來,您沒意見吧?

估計下一秒方錚就得進天牢,半個月之後,他就跟潘尚書似的,被劊子手剮成一片兒一片兒的……

皇上似笑非笑的盯著方錚,盯得方錚一陣心虛,暗忖著他不會知道什麼了吧?幹嘛用這種眼神看著我?看得人家心裡毛毛的……

「朕知道你多少也猜出了朕的用意,不論你和無病理不理解,朕只能告訴你,朕對你們並沒有惡意,就算朕百年之後,太子即位,朕也會妥善安排好你們將來的處境。——站在長輩的立場來說,你是朕的女婿,無病是朕的親兒子,朕又怎會眼看著你們將來處境艱難?更何況你對朕還有救駕之恩,若說忠君之心,滿朝之中,朕惟獨對你是最放心的。」

皇上的話給方錚吃了顆定心丸,方錚的表情有了些許的放鬆。

原本方錚以為帝王無情,鳥盡便弓藏,方錚拼了命為他搬救兵,可他事後卻利用自己和胖子搞什麼制衡,這多少讓方錚有些寒心,沒想到這位岳父大人還是挺有人情味的,連後路都為他安排好了。帝王,也不見得都是無情的。

「還有一件事,說來也許算是家醜,不過你是朕的女婿,叛軍入城那晚又是你出城搬的救兵,朕不說你也知道。那晚神策軍營徹夜不眠,軍士枕戈待旦,但神策軍卻未發一兵一卒,後來神策軍大將劉長生向朕解釋,說什麼城內情況不明,不敢輕易發兵,怕被人懷疑謀反云云,哼!借口倒是找得好,可朕卻一個字都不信!」

「朕現在懷疑,神策軍那晚按兵不動,有可能是太子主使,甚至,太子當時就在神策軍中!他們打的是黃雀在後的主意。潘逆若擒住朕或者殺了朕,太子便會毫不猶豫的攻城,名正言順的殲滅叛軍,然後登基稱帝。」

方錚插言道:「將神策軍的劉長生抓來審問一番不就行了嗎?皇上您若把劉長生交給微臣新訓練的影子屬下,三天之內便會審出結果來……」

皇上冷笑道:「你審不了了,劉長生在叛亂結束後的第三天,莫名其妙暴斃在家中,太醫說,他死於急症。」

「這個節骨眼上掛了?皇上,這事兒可有點不正常啊……」

皇上笑道:「連你都看出來了?」

靠!什麼話?什麼叫連我都看出來了?顯得我比別人檔次低了很多似的。

皇上嘆了口氣,語氣顯得蕭瑟落寞:「若真是太子幕後指使,那麼朕這個父親做得也太失敗了……」

「皇上,您別這麼說,其實您做得很成功了,您瞧,您還有個聽話又孝順的兒子無病呀,還有我這個女婿,不也對您忠心耿耿么?有這麼好的兒子和女婿,您應該偷著樂才對呀……」方錚絲毫不以為恥的誇著自己。

「……」

※※※

太子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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