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折 返 第四節 魔 鬼

已經是五號了——離天衛八的到來,還有整整兩個禮拜的時間。

我的報告卻還只寫了個題目——《關於三月連續殺人案的重要報告》:這當然是個很蠢的題目。我甚至都不知道應該用怎樣的一個名字來概括這個案子——「鐮刀羅密歐案」顯得有些太過通俗和不正式,「影子殺手案」則有些太籠統;我所臨時決定下來的這個,似乎又有些過於模糊和沒有力度?我想,最後我甚至會將它們統統劃掉,只留下「重要」兩個字——這就足夠了。

昨天,我重新整理了一遍這個案子的卷宗,又從另一個已經封檔的、名為《1987至伯恩哈迪/坎普爾模仿案(3)》的卷宗里找到了坎普爾·格蘭小姐入獄前的住址。

按照卷宗中所記載的,坎普爾自1983年因與父母不和而從雪令區的家中搬出來後,就一直住在特奧多爾街19 號208 室、那間產權屬於老多普勒(Doppler)·金格的公寓里了。

我本來打算今天再去一趟南門監獄的,但梅彭昨天在電話里不耐煩地告訴我,她的報告已經交了上去——為了保障其他囚犯的人身安全,61731號女囚已經被強制隔離了。

我當然知道,這種一廂情願的「強制隔離」,在上面的回應還沒下來之前,也只不過是獄警們私底下進行的一種懲戒手段而已——沒有放風時間、沒有探監許可?這些因為「強制隔離」而被剝奪的些許權利,坎普爾應該也不會太在意:哪怕是成天關在自己的小房間里,只要有幾本比較耐看的小說在,她大概還是可以熬過去的。

我肯定會在我的報告中強調伯恩哈迪/坎普爾案對於偵破「鐮刀羅密歐」案的重要參照性——這樣一來,坎普爾甚至可能獲得出來散散心的機會:這對緩解她的精神壓力肯定有好處。這個案子結束之後,我還打算給《自由意志報》或者《自由先導報》寄上一份匿名的、標題或許是《鐵窗下的罪惡》的新聞線索——這樣,梅彭退休之後,坎普爾以及其他受到虐待的囚犯們的處境,應該會漸漸地好起來。

地鐵經過了電視塔,三月的陽光從呂納(Lyra)山的高處灑下來,顯得格外明媚。我看了看錶,現在剛剛好是局裡簽到的高峰時間(也即是八點十五分——準點和遲到的界線)——也不知彼特菲爾德是否記得在我的卡上籤上名字:整個局子里,彼特菲爾德是最擅於模仿其他人簽名的;同時,他的記性也是最不好的——他常常忘記自己的銀行帳號:我們也因而常常擔心,在填寫轉賬單的時候,他會在恍惚之間將我們中某人的帳號和簽名給寫上,投到那個大大的轉賬箱中去。

這種違反日常警規的事情,和漢迪克或者奧魯不同,我並不會時常拜託彼特菲爾德——特奧多爾街實在太遠(雖然是在地鐵線上,但卻要轉三趟車),加上我行將辭職,而且我也想儘快偵破這個案子?唉,算了,這些都是借口——反正,在這全市其他警官們簽到的高峰時間裡,我卻坐在這輛駛往特奧多爾街的地鐵上:這就是全部事實。

莫斯曼提供給我的線索,除去伊麗澤的案子,間接證實了我自偶然發現站名之間的聯繫之後、在這個連環案件上全無進展,一無所獲——這樣的說法或者有些過份,或許這本身就算是一個很重要的「進展」:至少是在邏輯上。是啊,邏輯上而言,「能排除某些可能性」即是進展;但實際上,那位持著武士刀的羅密歐,離我們還是一如既往之遙遠。

鑒於以上令人感到沮喪的事實,我也只好再次回到這個「具有參照性」的案子上來找找線索了。

「哦,還是那個案子,知道了?」

蒙歇利·佛羅伊若普(Moncheri·Fleurop)、這位木衲的老房管在聽過我簡單的介紹之後,放下了手中的櫻桃蛋糕,從牆上的鑰匙板上取下了一串備用鑰匙——串在粗糙鑰匙環上的鋁製銘牌上,模糊地刻著「19#208」。

「伊薩拉勒物業管著這條街上的十個門牌,我管著這十棟房子——七年前是兩個人管的,托尼死了以後,他們就沒另外找人了?」

蒙歇利先生正領著我從樓梯間上樓。

「電梯壞了將近兩個月,交了報告上去,也不知什麼時候才能修好。這棟樓沒幾戶人住著,他們不抱怨,也沒有誰急這件事情?」

我略略地應了兩聲,表示「我知道了」。蒙歇利先生似乎也看出我對他的話題並不怎麼感興趣,就不再說話了。

我們默默地走過 201、202?封閉在狹小空間里的走廊靜得恐怖,昏暗的日光燈代替了剛剛明媚的陽光。感覺上,似乎是整棟樓里就只有我和房管兩個人一般——雖然樓道和走廊都很乾凈,但我卻怎麼也覺得我是走在一幢無人的老舊古宅里。

「住戶為什麼會這麼少?」,在蒙歇利先生開208室的房門時,我問他。

「?我不清楚,噢,一些不好的傳聞吧,和這間房有關的。」

「譬如說?」

「有些傳言說,他們在這棟樓的某處藏著肢解過的屍體?對房地產商來說,是很不利的傳言了。」

蒙歇利所說的「他們」,自然是指伯恩哈格和坎普爾。

「還有別的么?」

「還有?嗯,說那台『剪草機』也可能常來這裡——誰知道?梅薩拉一家五口、路歇斯夫婦倆?他們要是再搬走,這地方也可以統統拆掉,建成停車場了。」

房管推開了房門——裡面是漆黑一片。他摸到了電燈開關,按了兩三下,沒有任何反應:

「這裡幾年沒人來了,什麼也壞得差不多了?」,他拿出了打火機,打出一縷微弱的火光,領著我進了客廳。

客廳里也沒透進一丁點兒陽光——借著打火機的弱小光線,蒙歇利先生來到了窗邊,猛一把拉開了厚重的落地窗帘。突然瀉入的陽光晃得我們睜不開眼來,從剛才以來就四處瀰漫著的陰冷氣息一下子就被不可抗拒的力量一掃而空了。

一套擺放得不太整齊的灰仿天鵝絨沙發,一隻空的矮電視櫃,以及一把放在簡易摺椅上的斷弦吉他——這就是客廳里的全部東西了。除此之外,幾個角落地方雜亂地堆放著幾隻陳舊的紙箱,上面用廢舊的報紙潦草地遮蓋著;牆上還貼滿了各式各樣的唱片海報。

那些巨幅的唱片海報,可能是因為粘得不牢,邊角的地方都有些許的脫落;有些甚至已經滑落到地上,只在牆壁上留下淡淡的一圈灰影以及固體膠的痕迹。

「喏,還不到三年,就變成這個樣子。」,蒙歇利先生滅掉了打火機。

「八九年那案子之後?有人來整理過這裡的東西么?」

「看樣子是有的,警察當然來過?」,他看了我一眼,「業主或許也帶走了一些東西,他們拿自己的鑰匙進門,總不會額外通知我?」

「曾住這兒的人呢?你和他們熟么?」

「談不上熟不熟?除了來修過一次水管,基本上沒什麼接觸。」,他瞟了一眼牆上的掛鐘——那掛鐘停在四點二十的位置。

「關於這個案子,有什麼特殊的情況,值得提一提么?請你回憶看看。」

「大概沒有?本來你可以問問207的卡賈克(Kajak),可惜他去年就搬走了。」

「你有他的號碼么?」

「沒有。不過,你們那裡應該有的——我記得,你的同事?好像是叫漢斯的,曾經找他問過話。」

「哦?嗯,蒙歇利先生,我能單獨檢查一下這兒么?」

「行的。我把鑰匙掛在門上了,你弄完了之後,反鎖上再還我就行——如果我不在,就丟進我的郵箱里:17號的蒙歇利·佛羅伊若普,記住了。」

「好的,謝謝。」

房管離開了208室。

我先檢查了角落裡的那幾隻箱子:兩隻較大的箱子裡面,放的全是各種各樣的吉他樂譜;較小的箱子里,一隻放的是一些頁面發黃的舊書,另一隻則放滿了沒用過的白色矮蠟燭。

我翻了翻那些書——博尼托(Bonito)的《心理與死亡》、尼森(Nissen)的《狹隘空間論》、豪森(Hausen)的《魚眼白》??大概有十來本——其中有些我看過,基本上都是些比較冷的、帶著死亡氣息的書。

除了一本封面設計得相當滑稽的《世界主宰者》,在這堆似乎是從墳墓中挖出來的書中間,顯得十分的突兀和不和諧——我猜,這本書應該是坎普爾的。

這書的最後幾頁脫落了——我將這幾頁從箱子裡面擇出來。當我將它們夾回原位的時候,竟意外地發現,最後一頁的最後幾段被用綠色的粗熒光筆醒目地標註了出來:

「我說過愛里巨峰是魔鬼窩么?」

「胡說,這個羅布爾不是魔鬼!」

「唔,你是說?」,老管家回答,「可這傢伙真象魔鬼一樣。」

超脫在因年代久遠,已經略顯褪去的綠色之外,三個「魔鬼」都被額外地用紅筆打上了叉——這顏色是如此的鮮艷,在這泛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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