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積 沸 第六節 女 佣

請允許我重新描敘一下葛蓓特·斯托戈夫(這是個在舊俄國常見的姓氏——可能葛蓓特小姐的祖輩是俄羅斯移民,誰知道呢?)小姐的外貌——年齡大概在四十五歲上下(檔案室的資料里只提到她在這裡工作的時間,而並沒有提及她的年齡),鐵灰色的頭髮,灰色的瞳孔。皮膚呈現一種沒有血色的蒼白——這使得她臉上那有些過多的雀斑顯得格外分明。

這是2月29日的更晚些時候——剛剛吃晚飯的當兒里,我向羅德先生提出了這個要求:

不知道這位外貌酷似威尼斯商人的管家先生是否正確地向葛蓓特小姐轉述了我的想法;也或者是她對我無意間數次威脅到了呂根曼先生的健康感到不滿;抑或她一直都對身為警員的我存有戒心?反正,葛蓓特小姐肯定是在極不情願的情況下參與了我此刻的問詢工作的——這點,只要是稍微懂得點察顏觀色的人,都可以很容易地從葛蓓特小姐此時對我的態度之中覺察出來「?那麼,葛蓓特小姐。你在1984年3月17號那天里,最後一次見到伊麗澤小姐是在什麼時候呢?」

「很抱歉,警官先生,時間過去太久,我已經記不得了?能換個別的問題么?」

「葛蓓特小姐,你能努力回想一下么?——根據資料,你應該是事發當日最後一個見到被害人的當事人了?因此,你能夠提供的線索是十分重要的!請你好好地回想一下,我們有很多時間。」

「噢?,我的警官先生。努力回想的話,我恐怕沒辦法做到了——我有貧血症,很多年了的?最近這段時間變得更加嚴重。一想什麼事情,我的頭就疼得厲害,人也暈暈的,根本什麼都無法回想起來呢!你看看,我現在就開始頭疼了?」

葛蓓特小姐揉著自己的太陽穴,臉上一副厭煩而又無奈的表情——那樣子分明是在假裝:她壓根兒就不想配合我的工作,正找著借口想將我從她的卧房裡請出去。

讓我想想——我該怎麼提問呢?葛蓓特小姐,在霍費爾家別墅工作了整整三十二年,無疑和別墅里的任何一個人之間,都有著很深厚且默契的感情:她一定也很疼愛伊麗澤,甚至很可能是一種母性化的疼愛:伊麗澤的生母很早就過世了,而之後的卡羅莉娜小姐,和伊麗澤之間的關係又不是很好。那麼,將這些都看在眼裡的葛蓓特——我知道她不是一個無情的人:至少,我並不認為她今天因為出自對呂根曼先生的關心而在二樓走道上給我的善意提醒是一種偽裝或者什麼(眼睛是不會騙人的,我還記得她那責難的眼神),她會怎麼做呢?她會不會想要給予伊麗澤含蓄但足夠的愛,來彌補這個可憐孩子生活中的空缺和創傷呢?

一個自己親眼看著長大的孩子,忽然之間被人殺害了——這樣的事實,放在葛蓓特小姐的身上:她,又會承受多大的哀傷呢?她會不會也很痛恨兇手,而又有多痛恨呢?我們這麼多年都沒有抓住兇手,葛蓓特小姐,她是否也和呂根曼先生和特蘭斯凱一樣,對我的到來感到反感甚至厭惡呢?

這些問題,我想,大部分的答案都是肯定的。我已經想好應該如何進行我們之間的談話了——要想打開別人的心扉,那麼,至少自己必須先敞開心扉才行。

「?葛蓓特小姐,如果是我處在你的位置上,我也會討厭眼前這個喋喋不休的探員的。」

葛蓓特小姐繼續揉著自己的太陽穴,看也不看我一眼。

「如果?,我是說如果——我也有一個女兒:即使不是親生的。她在我的身邊慢慢長大,由嬰兒長成為一個活潑可愛的少女。她就在那裡,即使我遠遠地看著,心裡也感到無比的幸福和快樂。」,我繼續說著。

葛蓓特小姐的手垂了下來——我知道,她開始認真聽我所說的話了。

「?有一天她死了——一個殘忍而無恥的暴徒殺害了她。我一定會很痛苦,很想用一把尖刃刺穿這個惡魔的心臟,然後自己也一道死去算了?可是,這惡魔卻逃進了地獄裡,我們甚至連他有著一副怎樣醜惡的嘴臉都不清楚,也無法去想像。」

葛蓓特小姐抬頭了。從她的灰色瞳孔里,我看見彷彿已經交織了幾個世代的憤怒和悲傷。

「?他們請了一個獵人來追捕這個兇手。起初,他們對這個獵人抱有很高的期望——你當然也一樣。可是,那個惡魔實在是太狡猾了,獵人花費了好多年也沒有辦法找到它的蹤跡,而一個又一個的孩子卻又陸續遇害。慢慢地,你也不再信任這個獵人,每次他來到家裡,你都回報給他冷漠不信任的眼神,甚至懶得去搭理他了。」

葛蓓特小姐的臉上現出了一點點的羞赧之色:她顯然知道我所講故事的寓意。

「?可是,這個獵人依舊很努力,也開始一步一步地接近惡魔的巢穴了。這一天,他終於來到了惡魔藏身的地方——那裡有一扇門,一扇他怎麼也打不開的門。而你,卻擁有屬於這扇門的唯一一把鑰匙。」

葛蓓特小姐看了我一眼——她似乎想要說些什麼,但她並沒有說,只是那樣看著我。

「?那兒當然可能不僅只有一扇門——甚至獵人還需要很多把鑰匙,才能在最後找到真相。那麼,葛蓓特小姐,你願意將這把鑰匙借給我么?」

葛蓓特小姐將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再長長地吁出來:

「——為了伊麗澤。」,她已經決定了。

稍頓了頓,她接著對我說「文澤爾先生。我承認,你剛剛的話語聽起來確實很真摯——你們當然也有你們的道理。

但是,我現在同意回答你提出來的問題,卻完全是為了伊麗澤:至少,你們到目前為止所做過的事情,並沒能達到?能夠贏取這棟別墅中任何一個人信任的地步。」

「這是真話?,嗯,葛蓓特小姐,如果是我處在你的位置上,我也還是會繼續討厭眼前這個喋喋不休的探員的。」,我打開了我的小備忘本,對她笑了笑:

「我們可以開始了么?」

「?嗯。」

「那麼,還是剛剛的問題:在1984年3月17號那天里,你最後一次見到伊麗澤小姐是在什麼時候?」

「?當時,我們服侍小姐用過晚餐,那會兒大概七點左右吧——然後,八點鐘的樣子,我在二樓打開走道燈的時候,伊麗澤從她的房間探出頭來:她甚至還對我微笑了呢?」

這樣的回憶,對於葛蓓特小姐而言,無疑是殘酷的:這個場景不知曾多少次出現在她的腦海里——我不知道,是否每一次她回想起這一幕的時候,都和這次一樣,眼神中流露的她的靈魂的表情,瞬間由喜悅蛻變為哀傷「晚餐的時候,她的行為舉止或者情緒上,有沒有和平時不一樣的地方?」

「?嗯,那天伊麗澤好像很高興。我記不太清了?不過,收拾餐具的時候,我發現她這天的胃口似乎特別好——甚至連豌豆都吃得一乾二淨!我想,她那天一定是很高興的了?」

「你當時正在打開走道燈?那麼,每天都是同樣的時間么?」

「嗯?夏天是八點開六點關,冬天則都是七點。」

「現在也一樣么?」

「現在都是自動的了?」

「每天都是你負責么?」

「不是,我管二四六,其餘則由普法夫負責。」

「?根據資料,普法夫在八五年的時候辭職了。你知道原因么?」

「當然。他說他在義大利科摩湖畔(er See)住著的女兒要結婚了,她請他搬回那裡和他們一起住。」

「這麼說,普法夫是義大利人了。你們後來和他聯繫過么?」

「這點我不太清楚——八八年你們的人似乎要找他,羅德先生為此給他發了一封挂號信,希望他能臨時回一下自由意志市。結果信被退了回來,上面註明的是『查無此人』。」

葛蓓特小姐想了想,又補充道:

「不過,你不用太在意這一點——或許普法夫搬家了也說不定。他只在這裡工作了四年多一點,是個很不錯的人。」

「你能不能回憶一下——那時候伊麗澤正沖著你微笑,那麼,她在那時候又有沒有什麼值得留意的地方呢?我是說,?任何方面的,情緒?或者外貌上。」

「?嗯,她那時當然是很高興的,我剛剛說過?讓我想想看??啊!對了,她當時盤上了髮髻!」

「這點和吃晚餐的時候不一樣么?」

「嗯?也曾經有人問過我這個問題,你們的檔案里沒有記錄么?唉?,算了,可能這個問題並不太重要——小姐習慣在晚飯前洗澡。因此,她吃晚飯的時候,頭髮是披散著的。」

這當然意味著伊麗澤當時正打算出門——我得說,這是一條十分重要的線索。

「那麼,伊麗澤小姐?最後穿的那件黑色的晚禮服。這件衣服,她一般在什麼情況下會穿呢?」

「小姐很少穿那件衣服的。我的印象中,只在八二年春天,奧托皇家女子學校的一百二十年校慶上穿過——那天晚上學校有舞會呢!我猜,伊麗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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