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水 挫 第五節 再 訪

「你的謊話也太低劣了一點——這邊繼任的獄警怎麼可能是男人呢?」

坎普爾一邊大嚼我悄悄帶進囚室的甜麵包圈,一邊還不忘指正我上次拜訪時拙劣的謊言——她的《傲慢與偏見》似乎已經看完了,木椅旁的小桌上放著的,是一本《多瑙河領航員》。

年2月27日,接近中午時候,南門監獄F8E-709室——坎普爾的小房間里。

「確實,我的腦瓜簡直和鹹水鯊魚一樣笨(作者註:此比喻即出自《多瑙河領航員》,儒勒·凡爾納的作品之一)。實際上,我是一名記者?」

「你是記者?哈哈,你又在騙人了!你的腦瓜確實和鹹水鯊魚一樣笨?不!比鱸魚和鰻魚還笨??嗯,還有么?」

坎普爾已經將紙袋裡的三個大號的甜麵包圈吃完,袋子丟到一旁,眼睛看著我。

我將早晨還沒有吃完的半包蘇打餅乾拿出來,還沒伸出手,坎普爾馬上就搶了過去:

「?謝謝,嗯?你根本就不是記者。我想我說得沒錯——你既不像實習記者也不像領工資的記者,或許你是一個很特別的記者?但你撒謊了,傑出的記者?嗯,特別的記者都是從不說謊的——所以你壓根兒就不是記者!我說得沒錯,不是么?」

坎普爾說話的聲音很大:梅彭又在外面敲鐵門了。

「那麼?你認為我是什麼呢?」

坎普爾突然笑了:

「我就要換房間了?嘿嘿,你知道么?梅彭那混蛋?」

梅彭這時突然推門進來了,她的手上握著警棍——她顯然聽見了:

「61731,想挨棒子了么?」,梅彭將警棍高高舉起。

坎普爾卻已經縮到了牆角,用毯子緊緊裹住身體。眼睛並沒有看誰,只是不住地發抖「?她的精神狀況有了很大的問題——你也知道,我們懷疑她有殺人或者自殺的傾向:

這對其它的女囚犯甚至獄警而言,都是相當危險。」

我並不理睬梅彭的話,只是默默地吸著煙。

「?無期囚犯在心理上遲早都會出點問題的——她來這裡也沒有多長時間。實際上,我們在很多方面都相當寬鬆——她能夠隨便看獄外的書,甚至可以吸煙??我們都沒有這許多特權?」

「我還能再和她談談么?」,我將煙蒂掐滅,很有些粗暴地打斷了梅彭的絮叨——我對眼前這個女人的言行感到厭惡。

「?當然。」,梅彭似乎對我的反應略略有些吃驚。

「還有!如果不是出現了十分緊急的情況,請你不要再隨便進來——你剛剛也說過,她的精神狀況有問題:如果你給了她太大的驚嚇,她的精神一旦完全失常,那條對我現在負責的這個案子而言十分重要的破案線索,自然也就跟著永遠地失去了。你也有責任保障被收監者的人權的,不是么?」

「嗯嗯?這我當然知道?」

「正如我所說的——坎普爾·格蘭,現階段是警方一個重要案子的關鍵人物。那麼,嗯調換囚室的事情稍緩一陣再說。另外,你們必須盡量滿足她的各項要求,並時刻留意她的精神狀況——如果她出了什麼問題,就有人也必須要跟著承擔後果,明白我的意思么?」

「知道了?我會儘力的。」

面對我近乎詰難的話語,梅彭自然心知肚明——對於坎普爾目前時好時壞的精神狀況,她至少得負上一半的責任。

我回到了709獄室——坎普爾還躲在牆角發抖:她的一隻手機械地拉扯著床鋪上薄薄的棕色褥子,床鋪這頭的彈簧芯都已經裸露了出來,其中的不少已經銹斷了——每天晚上睡在這樣的劣質鋼絲床上,一定不太好受。

她對我的進入完全無動於衷。我將掉在地上的《多瑙河領航員》撿起,遞到她的面前,她也不接。

「你已經不用換房間了,我跟梅彭說過了——她說你可以繼續待在這裡。」

「??」

「她們也不會再給你吃胡椒蜂蜜餅了。我會常來的,給你帶你喜歡吃的東西?」

「??」

「你可以叫我文澤爾——嗯?你說對了,我不是什麼記者;我是十一警察分局的??」

「啊啊啊啊啊啊啊——!!!!!!」

如同被人催眠或者受到了什麼心理暗示——伴著那足夠將聲帶撕裂的哀嚎,一直在角落裡縮成一團瑟瑟發抖的坎普爾,用不知從何而來的、野獸般的力量,第二次掐住了我的頸項。

梅彭故意拖延了幾秒才進來——也可能沒拖延吧:反正,這幾秒鐘大概會是我人生中最漫長的——其間發生的一切,每一個細節都格外地清晰,每一個瞬間也都如慢鏡般緩慢:我甚至從坎普爾布滿血絲的驚恐雙眼中看到了被拯救的喜悅和賦予救贖般的慈祥。

電棍狂暴地捶擊著坎普爾的背脊,但她的手顯然不願意鬆開——些許的電流也通過她的手臂和指尖傳到了我的身上,讓我感到陣陣的麻痹和刺痛。

「夠了!兩個人都會被電死的!!用這個?」

恍惚中,我看到似乎是另一個獄警遞給了梅彭什麼。

梅彭丟下電棍,將手上的什麼東西高高舉起,用力地往坎普爾的背上紮下去。

坎普爾突然軟下來了,梅彭和另一個獄警過來扶起我;但坎普爾徹底倒下去了——她撞倒了小木桌和椅子,左手懸向空中。右手扶不住床欄,卻掛在了床鋪邊沿伸出的銹鐵絲上:

那將她的手掌整個刺穿了,鮮血滴落在暗糙的水泥地上,散開成混濁暗淡的一圈來。

梅彭扎在坎普爾背上的東西在碰撞之中脫落在地——那是一個已然空空的針管,針筒已經碎掉,針尖也折彎了。

他們給坎普爾注射了麻醉劑或者過量的鎮靜劑——這是個殘酷的「好辦法」。

但坎普爾的意識顯然還沒有完全喪失——我猜測那可能和抗藥性有莫大關係(她們恐怕已經不是第一次使用如此極端的方法了)。坎普爾的右手依然掛在鐵絲上:她好像在說著什麼,但我卻聽不太清楚。

梅彭和另一位獄警想把我弄出709,我試著動了動我的身體——幸運的是,它還勉強接受著我的指揮。我掙脫了她們的攙扶和牽扯,在坎普爾的意識最終喪失前的幾秒鐘里,我終於來得及聽見她最後想說的是什麼:

「遠山小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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