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水 挫 第一節 懸 賞

「積格勒是不是真那麼不好相處?」

「說實話么,漢迪克?」

「廢話!你已經不是警校新丁了,什麼實話假話?難不成你想讓我來審訊你么?我可是求之不得!」,漢迪克笑道。

可我並不太想回答——積格勒是個好探長,可惜我們搭檔的那唯一一個案子,卻實在不是個好案子:如果我回答「不是」,漢迪克接下來必定會問我為什麼主動申請放長假的。

「你會以什麼作為你的選擇標準——我是指,如果你要買杯子的話。」

「喂喂,你想轉移話題么,文澤爾?」

「並不是,只是換個方式回答你的問題。」

「好吧?嗯,如果要喝啤酒的話,我想我會選一個比較大的杯子;喝葡萄酒最好要一個鑲上金邊的水晶鬱金香杯,喝早餐咖啡紙杯就可以了,喝Espresso或許能有個骨瓷杯??」

「如果只是喝水呢?」

「那樣啊?那樣我什麼杯子都無所謂了,能喝水就行。」

「也即是沒有標準了?」

「這怎麼是沒有標準?我的標準就是『能喝水』——滿足條件的至少不會是一個破底杯子!」

「對於一個有點挑剔的人,即使只是選擇一隻喝水的杯子,也會考慮到很多因素的。」

「你的意思,是說你是一個挑剔的人么?」

「在某些方面吧?我的朋友,如果你好不容易才買到一隻你看中很久的啤酒杯,回家喝酒的時候,卻發現杯口製作得有些問題——讓你的上嘴唇每喝上一口都要不舒服老半天,你會怎麼辦?」

「拿回商店退掉啦?」

「你是在拆店大打折的時候買的,沒辦法退貨了。」

「那就用原來的杯子喝。」

「你只有這一個杯子?」

「笑話!你是在做心理測驗么?這可不好玩!」

「我是在回答你的問題?」

「早知道我就不問了?嗯,我會再買一隻其他樣式的。」

「你用你所有的錢買了這隻啤酒杯。」

「那?只好湊合著用了——如果這個測試里的『我』嗜酒如命的話?」

「我的想法和你一樣——希望這個答案令你滿意。」

我笑了笑,沒再搭理漢迪克。

我不知道我的運氣到底是好還是不好——跟積格勒探長搭檔的這個案子,讓我很容易就看見了這個「杯子」的一些缺點:剛剛我已經承認,我是一個在某些方面相當挑剔的人——而這些缺點,又恰恰歸在這「某些方面」之內。

我不太想再用這個杯子了——伊塞爾副局長批准了我的長假申請之後,我可能會考慮找一份新的工作:打字員、郵差、房管或者水管工??什麼都行——最好只工作半天,閑暇的時間裡,我可能會讀兩本老早就想看的古書,或者寫幾部沒有人會看的偵探小說。

漢迪克最近常推薦我找一個女朋友:

「有益身心健康,又可以排遣無聊,不妨一試。」,他是這麼說的。

漢迪克只是隨口說說而已——他自己也不曾有過一個哪怕只是暫時性的女朋友。實際上,我們也未見得太無聊——聽幾位比我們老資格的無聊探員聊天,就是一件十分有趣的事情:

「下個月又該漲價了?」

「那群該死的!」

「『羅密歐』該砍下他們的頭來。」

「那是七號么?好像是的?」

「每年的時間都不太一樣,不過應該也就是下個月。」

「不都是月圓之夜么?」

「也有不是的?」

之前我並沒有聽他們談論過這些,「專砍人頭的羅密歐」——這似乎是一個可作為小說素材的案子。

「都是些什麼樣的案子?」,漢迪克的好奇心顯然被勾起了——雖然他提的這個問題看上去並不怎麼高明。

在警局的閑聊中,一個因為好奇而偶然提出的新丁問題,加之不指名道姓,通常是改變不了其他人聊天的大方向的。沒有任何人搭理你,便是提問題人最一般的尷尬下場了。

唯一的例外是吉姆·華特生在場。

大概沒有任何一個在職警員能在吉姆面前稱「老資格」了——不過,即使在下月二十號正式退休後,老吉姆大概還是會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裡按時上班的:他可不想讓他的嘴巴和他一起退休。

「哈哈,漢迪克。你算是問對人了——在這個局子里,『鐮刀羅密歐』這個案子,沒有人比我知道得更多的了。」

老吉姆並不理會其他同僚們因為對話被打斷而用目光和嘀咕聲表示的不滿,喝了一口早已冷掉的咖啡,咂了咂嘴。

「就劊子手的技藝而言,他是一個十分傑出而且敬業的人?」

「?第一個獻身的是一位年輕美麗的女士,世襲銀行家的獨女——她以為她是朱麗葉呢,正選在一個滿月的夜晚,穿上和黑夜一般顏色的晚禮服,火一樣燃燒的紅舞鞋。瞞過了自己的父親和繼母,臨近午夜之時,竟就等在布赫山下的白天鵝橋上?」

「三個選帝侯都死在了那座橋上——嘿!那是座鬼橋?」

年農民起義軍攻陷布赫城堡的時候,的確在白天鵝橋上處死過幾個貴族——至於「三個選帝侯」一事,並沒有在哪本歷史書上記載過,可能是後人的杜撰。

插嘴的是彼特菲爾德,比我們早來兩年的片警——打斷老吉姆的這段話,與其說是對案件現場真實性的佐證,倒不如說是為了營造現場氣氛而煽風點火。

老吉姆卻並不領情——他對彼特菲爾德瞪了瞪眼,又喝了一口咖啡:

「?你們聽過那支?好像是西貝柳斯的《黃泉的天鵝》沒?哈哈,你們當然是沒聽過!

那個叫伊麗澤(Elise)的姑娘可聽見了,她此刻靠著橋欄,目光停留在河水的波光上——她正想著和羅密歐跳舞呢:這音樂可真算是恰到好處。」

有誰哼了一段不知什麼曲子,曲調很有點詭異憂傷——或者正是那首《黃泉的天鵝》吧。

大家聽得入神,老吉姆得意地揚揚鬍子:

「?這時月亮被雲遮住了——三月的午夜,還是相當冷的。伊麗澤出門太急,並沒有穿上外套:她不由得打了個冷戰。」

我旁邊的漢迪克聽到這裡,身體也不由得顫動了一下——我可憐的朋友:他已經走到這故事中去了。

「?她等得太久了,沒有月光蕩漾的維索瓦(Wissowa)河剎那間變得陰森恐怖——她於是煩躁而又有些不安地轉過身來。」

老吉姆看了一眼自己的咖啡杯——裡面的咖啡已經快要見底,他略微搖了搖頭,並不再喝一口,繼續說道:

「?她哪裡猜得到——她那朝思暮想的羅密歐就站在她的眼前:特意和她的晚禮服搭配上的,烏黑筆挺的燕尾服、擦得如銅鏡般光潔的鞋面、飄逸流動如河水般的璀璨金髮以及那高高舉起的死神鐮刀??」

「連月光都沒有,怎麼看得見這些?那橋上可沒有路燈,周圍也沒有幾家住戶?」

這些話是我說的——雖然知道老吉姆講的只是故事,我還是忍不住為了故事的真實性而插嘴:月圓之夜的月光本來就比一般晚上的要來得明亮,如果這光亮突然之間被雲層遮住,人的眼睛還是需要一段時間來適應黑暗的。

我承認,我有時候是有些過份挑剔了。

老吉姆不耐煩地對我擺了擺手——似乎是在示意我保持安靜:

「?這時雲層已經散開,我們可憐的朱麗葉,滿臉的喜悅就凍結在這月光底下——羅密歐手上的鐮刀直揮下來。伊麗澤的身體,就好像一尊還沒晾得太乾的石膏像被人突然推倒了一般,自頸部斷作了兩截。」

老吉姆將冷咖啡喝盡,又拿過早已聽呆了的漢迪克手上的那杯。

「?你們怎麼可能想像得出,羅密歐的那把鐮刀有多麼的銳利!我是看過伊麗澤那顆美麗頭顱下的刀口的——塗上一層水銀,可以湊合作面梳妝鏡用。」

老吉姆偷瞄了一眼在場的唯一兩名女警員——她們都聽得入神,這時臉上已沒了血色。

老吉姆更加得意,一口把本屬於漢迪克的那杯咖啡喝掉了一半。

「?那之後的每一年,每到那一天,那個月圓之夜,羅密歐就如同被施了死亡咒語的殭屍,在自由意志市的某個角落裡,如鬼魅一般地出現——他的鐮刀沒有一次失手,辦事也沒有一次被人目擊。報紙上說他是『影子殺手』,酒館的醉鬼們給他取的外號是『剪草機』。『鐮刀羅密歐』則是局子里的標準叫法。」

「?伊麗澤的繼母,也在女兒死去的那一夜裡失蹤了——天知道呢!或許她的繼母是個美貌女巫,給羅密歐下了咒語,指使他殺死了自己的女友,又陪著她私奔去了:這可是個悲劇童話。」

老吉姆的故事講完了。在他去打咖啡的當兒里,彼特菲爾德忙著進行補充工作:

「?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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