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這是網吧嗎?

2008年3月3日清晨六點,肖開元起床了,一年多以來,他就數這天起床最早,前一天晚上,他和他的朋友孔二狗聊到了深夜,睡了四個小時。他起來習慣性的沖了個澡,換上了一件新的襯衣和一套昨天他剛剛自己熨燙的黑色西裝,又打上了一條深紫色帶花的領帶,皮鞋擦得鋥亮。打領帶時,肖開元有點兒手生,畢竟一年多沒打過了。肖開元對著鏡子苦笑了一下,又給自己噴了點兒香水。嗬,這香氣一入鼻,肖開元頓時精神為之一振。這香水是什麼味道?這是工作的味道。人有時候記憶中的影像會變得模糊,但是記憶卻總容易被味道所喚起,這很奇怪。

在沉淪了一年多以後,肖開元又聞到了這個味道,又走上了過去的軌跡。不同的是,以前他是為了賺錢養家糊口,現在他是為了賺錢還債。至於怎麼還債和是否能還債,肖開元也不清楚。

肖開元的房子在錦江樂園旁邊,離市中心區有點距離,新的單位又在人民廣場附近,所以肖開元必須要乘坐那惡名昭著的地鐵一號線。

曾經有人說過,在上海,只要是在上下班高峰時乘坐過地鐵一號線的女人,就千萬不要再說自己有多純潔、多羞怯,因為只要乘坐過一次,在人肉堆里被翻雲覆雨的擠上幾個來回,純潔、羞怯肯定就全沒了,那人和人之間的距離,肯定比她和她老公或者男朋友在床上折騰時還近,擠壓感還強。上一次地鐵,不知道要被擠到多少個男人的懷裡。簡直是:肉海里漂浮,輾轉卻是夢。

今天的肖開元挺喜歡這樣,當然這並不因為肖開元是電車痴漢,而是因為肖開元看著車廂里這些行色匆匆的人們,找到了緊張與忙碌的感覺。擠是擠了點兒,但是有生機,比他過去一年多里那行屍走肉的生活強了太多。而且,肖開元還多少找到了點兒自豪感,自己一米八的身高,在這空氣渾濁的空氣里,他呼吸到的是上方的空氣,上方的空氣總也比下邊的空氣清新些。他低頭看了看被擠在自己胸前的兩個姑娘,身高都在一米六五左右,他有點小同情:這倆姑娘呼吸到的空氣,肯定比較渾濁。他再低了低頭,又看到了一個有座位的中年女人,那中年女人也抬眼看到了肖開元,倆人目光一接觸,肖開元覺得她那眼神有點奇怪,她那眼神流露出的是同情還是自得?肖開元有些忿忿然:不就有個位子嗎,牛什麼?家住在始發站附近就牛了?

地鐵過了徐家匯,「嘩」地下去了一群人以後又上來了一群人,擠的程度有增無減。在人肉海洋中已經隨波逐流從地鐵門口擠到了地鐵車廂中部的肖開元發現,自己胸前那倆姑娘也隨著他一起擠過來了,而且自己背後好像也擠著一個姑娘,當然他也不能確定就是姑娘,只能憑藉自己的肉感感覺。人太多,沒法轉身,回頭也費事。看來這幾個姑娘是被擠出經驗來了,反正總歸要跟男人零距離,與其被猥瑣男擠還不如跟個年輕帥哥擠在一起,與其被下流男佔便宜,還不如挨著個道貌岸然看起來文文靜靜的小伙兒。

但肖開元在想別的事兒,在溜號。他不是被身前身後幾個姑娘擠得心潮蕩漾浮想聯翩,而是想起了五年前的某一天,他就是乘著這班地鐵心潮澎湃地穿著廉價西裝打著條二十塊錢的領帶去自己所在的第一個公司實習,那公司在肇嘉浜路,那時的他,真是朝氣蓬勃……今天他又踏上了同樣的一條路,終點不同,心境也已不同。

人民廣場終於到了。雖然這不是終點站,但卻是人下的最多的一站。這一車廂有如斗敗了的公雞似的人從車廂里噴涌而出,肖開元也隨著人流噴涌了出去,根本還沒來得及思考究竟該往哪兒走就又隨著人流走上了電梯。這時,他轉頭一看,剛才擠在他旁邊的有一個姑娘居然還和他乘著同一個台階的電梯:怎麼著?還擠出感情來了?

肖開元雖然有些得意,但他臉皮薄,姑娘長得很漂亮,但他也不好意思跟人家搭訕。雖然他看得出來,那姑娘可能真的希望他搭訕。當然了,他也沒心情去搭訕,因為,今天是入職的第一天,有太多的事兒在等著他。

肖開元又盲目地跟著人流走向了一個出口,此時剛才身邊那姑娘早就不知道到哪兒去了,肖開元也不知道從這個出口出去究竟是哪兒,人民廣場的出口太多,即使是肖開元這樣的上海人進了以後也覺得跟迷宮似的,畢竟他以前從沒在這工作過。

陽光有點刺眼,出了地鐵口的肖開元拽了拽自己那被擠的有些皺的西服又抻了抻被擠歪的領帶,他定睛一看:嚯,本來自己應該從來福士廣場出口出來最近,結果卻站在了距離來福士廣場最遠的出口。

他挺懊惱,叮囑了一下自己:這樣的錯誤真不該再犯,當前進方向不明時,應該停下來認真想想看看問問,清楚了再前行。已經盲目損失了一年多的時間和那麼多的錢,切忌再犯同樣的錯誤了。

肖開元用了大概二十分鐘慢悠悠地溜達到了公司所在的大廈樓下,一看錶,八點四十五,嗯,有點早。根據肖開元的經驗,這個時間,通常只有前台到了,如果進去的早,得坐在前台那等著。這樣就容易被魚貫而入的同事一人瞟上一眼,那感覺就跟動物園裡被人觀賞的動物似的,很不好。肖開元繞著大廈轉了兩圈,到了八點五十五才踏上了電梯。這是肖開元的第一任老闆教他的東西:提前太早不好,晚了更不好,最好是提前五分鐘。

肖開元從來都懂這樣的細節和策略,這對他的幫助很大。

八點五十九,一分鐘都不差,肖開元邁入了新公司的大門。

邁入的一剎那,被債務壓得心事重重的肖開元並未激情滿懷,他是真的真的不知道,他正在開啟一段波瀾壯闊的人生。這段人生之起伏跌宕,常人絕難想像。

在前台,肖開元等到了錄用他的老闆,駱三郎。此人在上海諮詢業內小有名氣,但小有名氣的原因並不是他每次接下的項目做得有多好或者業績有多出眾,而在於此人在業內混的時間實在太久,混過的公司又不少,而且下屬對他的口碑一向很好。在肖開元入職之前曾和他在同一個公司,但相互之間並不熟悉。

駱三郎是一個慈眉善目白白凈凈微胖的中年男人,每天臉上都流露著讓人感覺到溫暖的微笑但又從不大笑,似乎從未對任何下屬發過脾氣,絕對的職場紳士。他肯定不算帥,但是看起來總是讓人感覺很舒服、很乾凈。

多年以前,剛剛畢業還是莽撞少年的二狗曾經跟此人握過一次手。當然了,二狗並不是要炫耀曾與此人握過手,而是要說一下握手的感覺、那天大汗淋漓的二狗急匆匆跑到駱三郎當時所在的公司去要一份固定樣本組的名單,遇見他握住他那肉乎乎的大手的時候,忽然覺得心裡很踏實,剛才的急躁與匆忙,全沒了。他的那隻肉乎乎的手,似乎真的能傳遞鎮定與自信的力量,這種感覺很特別。

駱三郎不是MIF的老員工,他也是剛剛入職兩個月,在過去的兩個月中,還有一個春節。據說他是MIF公司復興計畫中的一個重要棋子,是MIF從肖開元以前的公司挖過來的。而肖開元,也是通過以前的同事推薦介紹到駱三郎麾下的。在上海做市場研究的,總是相互跳來跳去,圈子不大。

假如在上海的某個行業混上個三年還需要死乞白賴地去投簡歷找同行業工作的人,二狗認為必是以下三類之一:一,人品太差,在公司里沒交到任何朋友。二,在以前的公司工作能力太差或太懶。三,想讓自己的薪水或職位躍升。

如果以上三點都不是,大多數的工作還是需要同事間的相互推薦,肖開元顯然不是以上的三類中的任何一類,他以往工作認真刻苦,在公司里人緣還不錯。所以,他和駱三郎是一拍即合,只面試了一次就被錄用了。

在MIF的前台,肖開元再次握到了那隻能讓人覺得踏實的肉乎乎的大手。

「歡迎你來MIF。」駱三郎微笑著拍了拍肖開元的肩膀。

在肖開元用了約十五分鐘走流程辦了一系列入職手續後,被駱三郎帶到了工位上。他的工位在最角落處,只需要站起來一看就能看見自己的同事在做什麼事兒,而別人卻很難看見他在做什麼事兒。這好像是上海公司里的一個不成文的規定:職位越高工位就越偏僻。駱三郎當然不用坐得更偏僻,因為,他是獨立的辦公室,雖然也在這辦公區內,但他是被一個大玻璃罩子罩著的,全公司能享受這大玻璃罩子待遇的,也就是五六個人。在上海的辦公室里,有獨立的玻璃罩子罩著那絕對是地位的象徵,就算不是合伙人那也是公司里的中層領導。通常來說,想奮鬥進那玻璃罩子,起碼得十年。二狗已經工作了六年,至今還沒奮鬥進那罩子呢,「咫尺天涯」用在職場人和玻璃罩子的關係上,再合適不過了。估計像二狗這樣成天不用心工作上班寫小說的,這輩子也無法進罩了,只能憧憬一下明天自己的工位能偏僻一些、再偏僻一些,上班時間寫小說能不提心弔膽一些。

「就坐在這,分機號知道了嗎?」駱三郎不但長得慈眉善目,而且說話聲音也很是好聽。

「知道了,謝謝。」懷裡抱著一堆剛領的熒光筆、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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