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歹都是讀書種 大學者的「獃氣」

但凡有成就的學者,多少都有幾分獃氣,往往越是在一般人都不成問題的日常小事上,他們恰恰顯得十分笨拙,甚至可以說是弱智。比如出門不辨起碼的方向,分不清左右,不會接電話等等,若讓補白大王鄭逸梅說起來,可以有一本厚厚的書。

在中國,這類獃氣表現最為嚴重的,據我所知有兩位:一位是章太炎,一位是金岳霖。因為他們兩個,一個出門忘了自己家住哪裡,一個忘了自己的名字。

章太炎晚年住在上海,靠賣字為生,平時輕易不出門,出門必定有接有送。有次,不知怎麼回事老先生自己走了出去,想要回家的時候,叫了輛黃包車,車夫問他去哪裡,他想了半天,不知道自己家在什麼地方,於是對車夫說,我叫章炳麟,就到我家。車夫說,我不認識你。章太炎急了,說,連我你都不認識?你拉上走好了。

金岳霖某天早上起來,突然忘了自己叫什麼名字,怎麼想也想不起來。沒辦法,只好去問他的車夫。車夫也大有金先生之風,回答說,我也不知道。金急了,說,那你知道別人都怎麼稱呼我嗎?車夫說,他們叫你金博士。金岳霖到此方恍然大悟:哦,我原來叫金岳霖。

過去,國人看待學者的「呆」,大抵有兩種態度。一種是覺得可笑,常常以嘲諷的態度面對學者們鬧出的笑話。孔夫子率弟子周遊列國,凄凄惶惶,有人嘲笑他們四體不勤,五穀不分,實際上就是這種態度的鼻祖。這種態度如果機緣湊巧,跟文人的反智主義傾向結合起來,後果可能非常可怕。文革後期,白卷英雄張鐵生冒出來的時候,當權者有一段時間作興考專家考教授,就是拿一些日常事務來考那些大教授、大專家,結果還真是考出了很多笑話。據說,由此證實了偉大領袖讀書越多越愚蠢的論斷。

另一種態度是羨慕。因為他們把這種「呆」的表現,當成了有成就學者的象徵,是一種值得驕傲的名人逸事。甚至還有人刻意效法,故意製造出一些逸事來,表明自己也屬於名學者或者是名人之列。他們忘了,這些大學者的獃事之所以變成了逸事,關鍵在於他們有成就,而且因為這成就變成了名人。如果光有獃事沒有成就,那麼只好做獃子。所以,西施捧心是謂美,而東施效顰則不僅是丑,而且是呆了。

其實,這些有名的學者,都是平常人,跟我們大家沒有太多的區別,可能智商要稍微高點,但也有限。他們的特別之處,在於精神比較集中,總是把注意力凝聚在一個或幾個點上,也就是集中在他們所從事的學術事業上面。顯然,人的精力是有限的,當一個人格外地把精力尤其是注意力,投放到某些方面的時候,其他的方面尤其他們所不在乎的日常瑣事,心思投放過少,就未免顯得「弱智」了。俄國作家高爾基說過,所謂的才能,其實就是一種對事物的愛好。需要補充一點的是,只是當愛好變得專註,才真的變成才能。那些名學者之所以能成功,就是因為他們對某些方面的學問有興趣,而且能把這種興趣固化專註起來。當然,也因為這種專註,犧牲了一般人都有的日常生活能力。

我們看學者逸事的時候,哈哈一笑之餘,應該有點平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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