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2

但是話又得說回來。在很早的年齡,要斷定一個人是先天逆轉的固然是不行的,但根據一個人的行為傾向而加以預料是可以的。如果一個人性的發育是特別的早成,而其性的活動又完全以同性做對象,同時也許自己雖屬男性而卻有女性的興趣,喜歡女性的作業,再如果在他的家世里又可以發現不少的神經變態和性情怪僻的傾向,我們就至少可以猜測,他大概是某一類先大逆轉的例子了。不過,猜測是可以的,下斷定則還太早。

不過有的先天逆轉的例子,雖屬先天,而同性戀的傾向則出現得比較遲,甚至要到成年以後。這種情形,在以前,大家均以為毫無問題是後天的而不是先天的。不過到了如今,許多專家以為這種看法是錯了的,這種例子的同性戀傾向,其實未嘗不與生俱來,不過是發展得比較遲緩罷了,他們所表現的可以說是一種晚成的先天逆轉現象。早晚雖有不同,其為先天則一。

總之,我們總得辨別三種現象,第一種是真正的先天性逆轉現象(無論發展的早晚);第二種是雙性兩皆可戀的現象(其中大多數例子也還是逆轉的,不過表面上已取得相當的異性戀的習慣);第三種的例子最多,也最不易擇別,可以叫做擬同性戀者,其所以有同性戀的表現的原因也不一致,或因一時的怨曠(例如航行中的水手),或因老年而性能痿縮,或因一種好奇愛異的心理,故意要在性生活里尋求一些反常的經驗。不過即在這種擬同性戀的例子里,我們根據目前專家中流行的看法,還得承認一些先天種子的基礎,而不能看做完全是後天的一種虛構。先得有種子,然後會有枝葉花果,無中生有是不可能的。

性逆轉的現象有特別嚴重的意義,因為表現這種現象的人,往往在理智與品格上要高出同輩之上,即把古往今來許多著名的君主、政治家、詩人、雕塑家、畫師、作曲家、學者等除開不說,剩餘的例子中也還有不少高人一等的人。性逆轉的不容易為觀察所及,這大概也是原因之一。有許多醫學界的人認為他們從來沒有遇見過逆轉的例子。即如英國的薩維奇爵士(Sir Gee Savage)是醫學界經驗極豐富的精神病學家。有一次他說他似乎從沒有和逆轉現象發生過接觸。

另一位名醫的經驗起初也是如此,但後來卻不同了。這其間的變化是很可以發人深省的。奈克起初也認為沒有碰見過逆轉的人,有一次他寫信給希爾虛弗爾德,請希氏送一個逆轉的例子到他家裡去讓他看看,希氏對逆轉現象的經驗是任何其他醫師所不及的,對於這請求自然是極容易答應的。逆轉的人到了奈氏家裡,奈氏見了,很吃一驚,原來這人他早就熟悉並且是他妻子方面的一個近親。大多一個人先得碰上這一類的經驗,先把眼光放遠了,才知道在任何社會環境里都可以發現逆轉的人。不過,發現的功夫也並不太容易,大多總是社會環境里地位最低微、生活最無聊、習慣最可鄙至於肯以色相換錢的逆轉的分子才容易把他們的特性透露出來。至於地位較高的例子,除非有特別的事故發生,是輕易看不大出的。

自殺的事件或突然死亡的事件,如發之於這種地位高而才華大的人,往往和逆轉現象有相當關係,不過即在案件發生以後,即在當事人的墓木已拱之後,其所以致死的原因,就一般公眾的視聽而論,也許始終是一個啞謎。這種人大概從來沒有請教過醫生,把自己的心事和盤托出來給他看。他們也知道即使請教也是沒有用的,普通的醫生根本不懂怎樣幫他們的忙,甚至在聽取了他們的心事以後,還不免大吃一驚或作嘔三日!

有一位醫生,學識很好,品格很高,他同時也是一個有先天逆轉傾向的人,不過因為傳統的道德觀念很深,始終不敢在行為上表現出來。有一次他在給我的通信里,寫到當初在一個舉世聞名的醫學重鎮的大都市裡專攻醫學時的經驗,他說:「我第一次聽到性變態的課題是在法醫學的班上。在那班上,性的刑事案件是總得參考到的,因為提到此種案件,老師也就不能不牽連講到性變態。不過他實在講得很籠統,很不切實。同時,關於性逆轉的一端,他也講得極忽略,也根本沒有提到。對於一部分生下逢辰的人,性逆轉是一個天生的狀態。有許多不太正常的性行為。雖不正常,卻也未必是疾病、淫惡或罪孽,他卻不分青紅皂白,一併歸作常人估惡不悛或立心不肖的行為或瘋子的狂妄行為。對於我這樣一個青年學生,這一番講演的惡劣影響是可想而知的。我當時正開始深切地感到自己的性本質和其他青年有深刻的不同,正在暗中摸索這不同的所以然,這一番講授更變本加厲替我增加了無限的疑惑和焦慮。從此以後,我的特性就更像龜縮殼裡的蝸牛一樣,再也不敢出頭露面了。更不幸的是,老師們在分類醫學和臨床醫學兩門最基本的課程里,對這題目竟隻字不提。有幾種極難得的病症,其中有幾種在我二十一年的行醫經驗里始終沒有碰見過倒是極詳盡地討論過,獨獨對我個人最關切的一個題目,也是我以為我的職業所應該表示關切的一個題目,卻完全付諸不論不議。」

這位醫生所口誅筆伐的一點也是歷來學習醫科的人所共有的一種經驗;醫學教育對於性的各種問題確乎是過於漠視了;不過筆者以為這種教育上的欠缺,流弊所至,涉及醫生本身者尚少,而涉及其未來所能拯救的病者實多。幸而近來局勢漸變,這種基本的缺陷如今已經很快地將次補足。

逆轉的例子雖若在特出的人中比較特別多些。所謂特出指的是兩種人,一是所謂天才或其他有異常智能的人,一是指世俗所稱「退化」的畸人。但尋常人口中這種例子也還不少。尋常逆轉的人。有時有人把他叫做「女性化」的人,即在醫生,時常也襲用這個稱呼。這是與事實不盡符合的。有一部分逆轉的男子誠然可以當此稱號而無愧,他們在身心兩方面都表現一種軟綿綿的狀態,在性情上他門善於作態忸怩,愛好虛榮,喜歡打扮,對於衣服珠寶大都表現特別的繫戀。他們的旨趣很像妓女的旨趣,有的後來真的貪做男妓。不過這種例子不足以代表逆轉的現象,好比妓女——無論其為實際的妓女或性情有類乎妓女的女子,不足以代表女性的人格一樣。事實上很大一部分逆轉的男子是異常的風流蘊藉的,其感覺的銳敏情緒的易於激發,也在一般人之上,不過這一類特點的存在,並不限於這種逆轉的例子,許多神經比較脆弱而並無同性戀傾向的人也大部如此。還有別的例子,其中男女都有,則在身心兩方面的外表上,完全看不出有什麼特點可以暗示本人是一個性衝動有反常的趨向的人,許多人,包括一部分醫生在內,認為始終沒有遇見過一個逆轉的例子,這顯然是一個解釋了;表面上既沒有什麼不同於常人的特點,試問將從何辨識。不過認識不認識是一回事,有沒有是另一回事。

事實上,逆轉的例子在一般人口中的比例,據專家比較精確的估計,至少當在l%以上,即100人中不上1人。

前面已經提到,逆轉現象流行的程度在各國大概是差不多的。在歐洲南部的若干區域里,這種程度比較廣得多,那大概是因為特殊風俗與習慣的關係。有的人總說,在他的本國人中,逆轉的例子要比較少,大概在外國要多些。這是不明事實真相的話。這種表面上與印象上的估量的不同是隨著各國社會與法律態度的互異而來的。這並不是說凡屬法律比較寬容的國家逆轉現象就比較發達,而嚴刑峻法的國家、逆轉的例子就比較少。其實就表面的印象而論,後一類的國家裡,反而要見得多些。因為,嚴刑峻法的結果不免引起一般有心人對逆轉者的熱烈的同情,同情的發展會演成一種要求取消這種刑法的運動。運動是必須大吹大擂的,於是在一般人的心目中,不很大的題目會變成大題目,不很多的例子會變做很多的例子。在一切性的歧變中,流行之廣,要推同性戀為第一。各式性愛的象徵現象如就其各個初步與不完全的程度的事例而論,也許比同性戀還要普通,但完全發展而成格局的例子總要比同性戀的例子為少。同性戀的見得比較發達,還有一個理由,就是許多有這種行為傾向的人,在精力與品格上往往有過人之處。

逆轉原是一個很普通的現象。自從這一點受一般通常智力與行為比較正常的人逐漸認識以後,醫學界對這種性變態以及其他性歧變的本質上的了解與觀點也就經過了一番修正。在中古時代以至中古以前,大家所了解的同性戀是「雞姦」,是「磨鏡」一類的兩女相奸(tribadism),是一種褻讀神明的深重罪孽, 非被活活燒死不可。從中古到十九世紀,它始終是一個被認為是陷入惡道的劣根性的表現。到了十九世紀後期與二十世紀初年,逐漸有人把它看作瘋癲或至少是一個「退化」的表示。不過到了現在,這看法也成昨日黃花了。大勢所趨與事實所示,這也是無可避免的。我們一旦發現在富有智力與善自操守的人也未嘗不能有同性戀以及其他性歧變的傾向,而雖有此傾向也未必完全受衝動的驅遣,甚至完全不受其驅遣,於是我們才逐漸了解,這種傾向的存在實在是不值得大驚小怪的。偶然的同性戀傾向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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