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讀者來信-1

讀者來信

為了保護個人,讀者姓名全部隱去;

為了傳真,信中錯別字也加以保留。

每一封來信對我都是一個提醒:我不是在黑暗中獨白。

生氣,有用嗎?

龍先生大安:

晚輩是在台北市開業之小兒科醫師,屢見閣下大作登於時報人間副刊,針砭目前紊亂之社會現象,每次閱畢皆熱淚盈眶,未能自已。生為這一代中國人是何等不幸,要忍受這些不正當、不公平、不合理之事實。閣下真是道出眾人心愿,令人喝采!

閣下曾說,"只要生氣的人多一點就有效",我們鄰間一共八戶聯名檢舉地下汽車修車廠,還讓我動用了兩位議員,才在四個月之後,換取了一張還不見得會執行的罰單。我們生氣的人,不可謂不多,請託、電話、陳情所花力量不可謂不大,然而換得是官員的姑息,請問閣下,"生氣的人多就有用",在台灣此種環境是否仍適用?

對地下工廠,目前工務局建管處的態度是檢舉乃論,只要有人檢舉、催辦,可能就開次罰單(萬把元),不過僅限一次而已,有位科員曾經想配合民眾,每檢舉一次就罰一次,但其科長認為罰太多次"會出人命",因為沒有人這麼做。請問:政府官員為何如此保護違法的人?為何如此為壞人顧慮周到?這樣做,地下工廠怎麼可能消失?

一九八五年元月二十日

怕怕

龍先生:

今天再看您的文章,我忍不住快快給你寫信,放棄擺在面前待改的試卷和休息,我活了四十多年,第一次在報上看到你這樣的人,敢寫這種文章的人,而中國時報也敢登(心想,可能是你姓"龍"的關係)。

你太叫我感動了,你才是一位真的愛鄉土、愛家的人;你是位有"愛心"的人,更富正義感,不是沽名釣譽的人,可是我替你捏把冷汗,活到今天對所見所聞,可以用"欲哭無淚"來形容,而今,你大膽地說出來,登出來,使我在被捏著脖子之餘,露出一絲安慰的笑容。

從前也有像您這樣的人:看他們的結果,使我對您有一絲隱憂,龍先生,但願天保佑您長久,但願您的吶喊有效,但願您還有別的保障,不是赤手空拳而來。

我們的家鄉台灣,本來山翠水清的地方,現在是被拿來當過客歇腳的處所,他們都不打算生根的,歇會兒氣力足了,就走了。這種地方怎麼可能叫他們去愛"土"愛"水",只會搭些違章棚子暫遮風雨而已。這樣的處境,除了悲哀無奈,還能做什麼?但願您的吶喊有效,但願,但願啊。

我把十一月二十日的報紙給孩子看,他說要影印起來,想貼到班上去又說不敢,怕訓導處,我們一直活在怕怕中。

祝您

平安

一九八四、十二、六、午

服從權威有何不好?

龍應台先生安好!

我也是位小人物,但卻與您持相反的見解,同樣身為中國人,同樣有著無力感,而我卻贊成"服從權威"。也就是因為中國人有這個習性,才能有五千年文化。在古代,帝王的話沒有人敢不遵從。一個命令不合理:但百姓依舊聽從。市並小民永遠抱著逆來順受的精神,減少了糾紛。周公制禮作樂,使國家有層次,也減少了國家的暴動。一百人有一百條心,沒有權威政府該聽何者。而且眾人是盲目的,如果太強調,後果便……學生不聽從老師教導,"我付錢於您,何要聽從於您"那叫老師如何教導?只要講課就好了嗎?歐美文化並不適於我們台灣,但我還是贊同您的合法途徑,有些見解令人佩服!我也曾想等學成便去美國,但謝謝您的:"美國不是我們的家。"

晚輩冬烘先生敬上

一九八五、二、十八

我是好訓導

應台先生大鑒:

最近閱讀了先生於六月廿六日中國時報刊載的一篇《機器人中學》的大作,心中有種憤憤不平的感覺,當然訓導主任、管理組長、教官中有良莠不齊的現象,他們的做法確屬不當,但終究是少部分的人,絕大多數的訓導人員都在很辛苦地從事這種吃力又不討好的"訓導"工作。

你可見過學生發生車禍在醫院急救,深夜在急診室中忍著寒冷的時候,憂心如焚的訓導主任?你可曾體會過當一個頑劣的學生被訓導人員輔導而改過向上的那種成就感?很多以往被認為是不堪造化的人,當他到了某個年齡,有了某些成就的時候,他心裡最常記起的就是這些最討厭的"訓導人員"。當他當了父母,他最希望的也就是學校的訓導人員能把他的子女教養好。當他的子女有所成就,他心裡最感謝的也就是訓導人員。所以訓導人員身上的責任最重,而受的責備也愈多。當然這也有"愛之深責之切"的成分在裡面,可是也不能排除對訓導人員先天就有敵視心理的成分在裡面。有國中一口氣罰了八十個頭髮過長的學生,你認為不對,可是能不處罰嗎?如果你是訓導主任、管理組長,當別的頭髮合格的學生對你說:"他們頭髮長都沒有受到處罰,那我以後頭髮長的時候你也不能處罰我"。或者當你下次檢查頭髮的時候,發現頭髮長的同學增多的時候,想要給予一些處罰,而這些同學對你說:"上次八十多位同學頭髮不及格你沒有處罰,為什麼我不及格你要處罰我?"的時候,請問你何言以對。當然有些訓導人員的做法實在是不太對,需要改進!但是該處罰學生的時候,必須要處罰,重要的是訓導人員要對他說明白,讓他心服口服,了解處罰並非目的,而是幫助他改過的一項方法。同時也使其他同學有所警惕。最近幾年各級學校也都注重心理輔導,學校也有專職心理輔導的老師,但是有種病態現象:犯過的學生為了逃避處罰,就會到心理老師那兒請求輔導。他的目的並不是請老師給予輔導幫助改過而是請求心理輔導老師向訓導人員說情,希望免予處分或輕減處分。結果造成訓導人員和心理輔導人員之間的摩擦。在這種情況之下某些著名的學者一定會為文用好大的道理批評訓導人員一番。可是,你可知道,你溺愛了這些犯過的學生,會使其他守校規的學生怎麼想呢?(老實說,一天到晚罵訓導人員的人,他的本身也一定有問題,為了規避處分,希望把這些人給罵倒,才會高興),如果學校給犯過同學適當的處分,那麼學生的想法又不一樣了,他們會說:"世界上還是有公理正義的。""活該,誰叫你要那樣。"

如有冒犯之處尚請見諒。說實在的你這篇文章我看了實在是不高興。我從事訓導工作這麼多年,許多同學被我輔導過,在事業、品德上都有成就,本來我很有成就感的,被你這篇文章都給否定了,和我同樣心理的人很多,希望閣下今後為文一定要三思而動筆。

一九八五、七、十一

夢魘

龍教授您好:

自從拜讀了您在人間副刊的《機器人中學》之後,不免覺得您有些少見多怪。不知您在台灣讀過中學沒有,如果有,你應當不會如此大驚小怪。如果沒有,那麼我願將自己六年來的中學經驗告訴您。

我今年虛歲二十二,沒讀過大學,現在某醫院任職護士,工作還愉快,有固定一群朋友,家人均和睦相處。老實說,我的人生還算美滿順遂。若要說有什麼遺憾的話,那就是沒上過大學,好在上大學這碼子事於我而言就像身上少了裝飾品般可有可無。但是回顧這二十二年來,我的人生里還是有面陰影,這陰影偶爾還會出現在夢中,出現在走在馬路上學子們的身上。如今我很慶幸自己脫離了學校生活,脫離了那種三更燈火五更雞,讀書像拚命一樣地漫長夢魘……

我想先描述一下這位我國中教數學的"恩師"。她很擔心我班的數學,只要是音樂、美勞、體育課全讓她抓來上數學課,考數學,某次本班數學競試殿了最後,結果全班罰坐在椅上由她一人一個地左右開弓"拍拍"地打耳光,由第一號打到最後一號。猶記得我還作了最蠢的姿勢,兩手微交叉擋在臉前像作防護的樣子,實在可笑。

這個老太婆更厲害的絕招是排座位。那是按照月考成績單排出來的,最後一名坐最後一個座位。當全班坐定,由老太婆口中吐出最後一名的時候,那個同學總是雙唇抖顫,臉色死白地坐在那個寶座上,以後各科老師來上課時總要看看那個"第一名"是誰。

另外有個老師常罰那些考不好的學生站溜冰場,而溜冰四周均是男生教室,那些放牛班男生常隔了鐵窗猛吹口哨,嘩笑取鬧著。那些被罰的女生總是低垂著頭,有的還偷偷掉眼淚也不敢伸手去拭。(據姐姐說,她們那一屆的學生均是用跪的,有的還端著考卷到男生大樓去逛一圈回來。三毛女士也有過這樣的經驗。)

高中階段,最令我咬牙切齒的是搜書包。每天上朝會的時候,主任總是一邊訓話,一邊張望教室大樓,迨實在沒話講了,又找不著藉口,才鄭重其事般宣布,現在教官正一間一間搜書包,請某年級的學生留在原地,其餘可回教室上課。那種好似被欺騙的感覺實在實在……

某次正好端端地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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