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市政報告

城市得意揚揚,

這一個倚山而站,

那一個背臨海洋,

正在相互挑戰。

——拉·吉卜林

試想有一部小說是寫芝加哥或者布法羅的,或者寫的是田納西州的納什維爾!合眾國里只有三個大城市稱得上「故事城」——紐約當然在內,還有新奧爾良,最重要的是舊金山。

——弗·諾里斯

照加利福尼亞人說來,東方是東方,西方卻是舊金山。加利福尼亞人不僅僅是一個州的居民,他們還自成一個種族。他們是西部的南方人。芝加哥人為自己的城市所感到的自豪並不比之遜色;但是當你請他們說說理由的時候,他們卻期期艾艾地提到湖魚和新蓋的共濟會大樓。而加利福尼亞人談起來就有條有理了。

在氣候方面,他們就可以滔滔不絕地談上半小時,與此同時,你卻在考慮煤炭開支和厚內衣。當他們把你的緘默誤會為信服的表示時,他們就忘乎所以,竟把金門城 說成了新世界的巴格達。這只是意見分歧的問題,沒有必要辯論。但是親愛的兄弟姊妹們(我們都是亞當和夏娃的後代),如果有誰用指頭點著地圖說,「這個城市裡不可能有傳奇——這裡能有過什麼事?」那他就未免太輕率了。是啊,用一句話來否定歷史、傳奇以及蘭德-麥克納利 ,未免太大膽,太輕率了。

納什維爾——城市名,田納西州首府,輸出港,瀕坎伯蘭河,有芝-聖鐵路及路-納鐵路經過,被認為是南方最重要的教育中心。

晚上八點鐘,我下了火車。由於辭典上找不到適當的形容詞,我不得不用配方來比喻。

倫敦霧三成,瘧疾一成,煤氣管跑漏的氣味二成,黎明時在磚地上收集來的露珠二成半,忍冬草香一成半,加以混合。

這種混合物可以提供一個近乎納什維爾的毛毛雨的概念。它沒有樟腦丸那麼香,也沒有豆湯那麼厚;但是已經夠了——你不妨試一下。

我乘了一輛老式的馬車去旅館。我費了好大勁兒,才壓制住自己,沒象西德尼·卡頓 那樣爬到馬車頂上。拉車的畜生是過了時的,趕車的是個解放了的黑傢伙。

我感到很睏倦,一到旅館,趕緊把趕車人要的五毛錢給了他(你放心,當然給了相當數目的小費)。我了解他們的脾氣;我不願意聽他們嘮嘮叨叨地談起他們的舊主人或者戰前的事情。

旅館是那種經過「翻新」的建築之一。那就是說花了兩萬元,添置了新的大理石柱、瓷磚和電燈,休息室里擺了銅痰盂,樓上的大房間里都貼上一張路-納鐵路的新時刻表和一張觀山圖的石印畫。旅館的管理是無可指摘的,招待也帶著細緻的南方的殷勤,只不過象蝸牛爬行那麼慢,象瑞普·凡·溫克爾 那麼樂天。飯菜值得跑一千英里路來嘗嘗。世上任何別的旅館都找不到這樣好的烤雞肝。

晚飯時,我問一個黑人侍者,城裡有什麼消遣。他一本正經地沉思了片刻,然後回答說:「哎,老闆,我實在想不出太陽落山之後還有什麼消遣。」

太陽已經落山了;它早就沉沒在牛毛細雨中了。我已經無緣見到那個景象。但我仍舊冒著細雨上街,看看可能有些什麼。

該城座落在起伏的土地上;街道有電燈照明,每年花費三萬二千四百七十元。

我走出旅館,碰到了一場種族暴亂。一群自由的黑人,或者阿拉伯人,或者祖魯人,向我撲來,他們都配備著——還好,使我安心的是我看到的不是來複槍,而是馬鞭。我還隱隱約約地看到一隊黑魆魆的、笨重的車輛;聽到使我更為安心的呼喊:「老闆,送你到城裡隨便什麼地方,只要五毛錢。」這時我領會到,我不是受害者,而只是一個「乘客」。

我在長街上走著,這些街道都是上坡的。我不明白它們怎麼再通下來,也許根本不下來了,除非把它們築平。在少數幾條「大街」上,我偶爾看到鋪子里有燈火,看到電車載著可敬的市民開來開去,看到交談著的人走過,還聽到一家賣蘇打水和冰淇淋的鋪子里傳出近乎活潑的鬨笑。不能算是「大」的街道彷彿把和平安詳的房子引誘到它們兩旁來。許多房子的謹慎地拉好的窗帘里透出了亮光,少數幾座房子里傳出整齊而無可非難的鋼琴聲。確實沒有什麼「消遣」。我希望我在太陽落山之前來到就好了。於是我回到了旅館。

一八六四年十一月,南部邦聯的胡德將軍向納什維爾進軍,圍住了托馬斯將軍率領的一支北部聯邦同盟的軍隊。托馬斯將軍發動攻勢,在一場激烈的戰鬥中擊敗了南部邦聯的軍隊。

南方嚼煙草的人在和平時期的射擊技術,我聞名已久,衷心欽佩,並且親眼目睹過。我下榻的旅館裡卻有一件出乎意外的事在等著我。寬敞的休息室里有十二隻嶄新鋥亮、堂皇龐大的銅痰盂,高得可以稱作瓮,口子又那麼大,連女子壘球隊的最佳投手在五步之外都能把球扔進去。但是,儘管經歷了可怕的戰役,並且還在進行戰鬥,敵方並沒有損失。它們仍舊鋥亮堂皇,大模大樣地擺著。但是,倒霉的傑斐遜·布里克 啊!那瓷磚地——那美麗的瓷磚地!我不由自主地想起了納什維爾戰役,照我愚蠢的習慣,希望得出有關遺傳的射擊技術的推論。

我在這裡初次見到了溫特沃思·卡斯韋爾少校(這個頭銜實在過分客氣了)。我一見到他就覺得不自在,知道他是何等樣人。耗子到處都有。我的老朋友艾·丁尼生講的話一向精闢,他說過:

先知啊,詛咒那搬弄是非的耗子,

詛咒不列顛的害物——耗子。

「不列顛」這個地名,我們不妨隨意掉換。耗子總是耗子。

這個人在旅館的休息室里探頭探腦,活象一條忘了自己把骨頭埋在什麼地方的餓狗。他那張大臉又紅又臃腫,帶著菩薩般的迷糊而定心的神情。他只有一點兒長處——鬍子颳得非常光。人身上的獸性特徵是可以消除的,除非他鬍子拉碴,沒刮乾淨便跑到外面來。我想,如果那天他沒有用過剃刀,跑來同我搭訕,我一定不予理睬,那麼世界犯罪記錄上也許會少掉一件謀殺案。

卡斯韋爾向一個痰盂開火時,我站的地方湊巧離痰盂不到五步。我相當機警,看到進攻者使用的不是打松鼠的來複槍,而是格林機關槍,我便飛快地往旁邊一閃。少校卻抓住這個機會向一個非戰鬥人員道歉。他是個碎嘴子。不出四分鐘,他同我交上了朋友,把我拖到酒吧那兒。

我想在這裡插一句,說明我是南方人。我之所以是南方人,並不是由於職業的關係。我不喜歡用窄領帶,戴垂邊帽,穿大禮服,不喜歡嚼煙草,也避而不談謝爾曼將軍毀了我多少件棉花包。樂隊演奏《狄克西》 的時候,我並不喝彩。我在皮面椅子上坐得低一些,再要了一杯啤酒,希望朗斯特里特 曾經——可是有什麼用呢?

卡斯韋爾用拳頭擂一下酒吧,響起了薩姆普特堡第一炮的迴音。當他開了阿波馬托克斯的最後一炮時 ,我開始滿懷希望。他卻開始扯起他的家譜來,說明亞當只不過是卡斯韋爾家族一支旁系的遠房兄弟。搬完家譜之後,叫我討厭的是他又談起個人的家庭私事。他談著他的妻子,把她的上代一直追溯到夏娃,還出口不遜地否認她可能同該隱沾些親戚的謠傳。

這時,我開始懷疑,他是不是想利用嘮叨的話語來矇混他已經要了酒的事實,希望我糊裡糊塗地付帳。然而酒端來時,他把一枚銀幣啪地放在酒吧上。那一來,再要一巡酒是免不了的。我付了第二巡的酒帳,很不禮貌地離開了他;因為我實在不願意同他在一起了。我脫身之前,他還喋喋不休地高聲談著他妻子的收入,還拿出一把銀幣給人看。

我在旅館服務台取房間鑰匙時,職員很客氣地對我說:「假如卡斯韋爾那傢伙招惹了你,假如你打算申訴,我們可以把他攆出去。他是個討厭的人,是個閑漢,不務正業,雖然他身邊經常有一些錢。我們似乎找不到合法的理由把他轟出去。」

「哎,是啊,」我思索了一下說,「我也沒有申訴的理由。不過我願意正式聲明,我不希望同他結交。你們的城市,」我接著說,「看來很安靜。你們有什麼消遣以及新奇和興奮的事情可以款待陌生的客人?」

「嗯,先生,」職員說,「下星期四有一個戲班子來。那是——我等會兒查一下,把海報同冰水一起送到你的房間里去。晚安。」

我上樓進了自己的房間,向窗外望去。那時只有一點鐘光景,然而我看到的城市已經一片靜寂。毛毛雨還在下,暗淡的街燈閃爍著。街燈稀稀落落,象是婦女義賣市場出售的蛋糕里的葡萄乾。

「安靜的地方。」當我脫下的第一隻鞋落到樓下房間的天花板上時,我暗忖道。「這裡的生活不象東部和西部城市那樣豐富多彩。只是一個不壞的,平凡的,沉悶的商業城市。」

納什維爾是全國重要的製造業中心之一。它的皮鞋皮靴產量佔美國第五位,是南方最大的生產糖果餅乾的城市;呢絨、食品和藥品的貿易數額也相當大。

我得告訴你,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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