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叢林中的孩子

*英國古代民謠和兒歌中有「森林中的孩子」的故事,敘說一個惡叔叔為篡奪財產,將一對侄兒女騙至森林害死。後來這一詞用來指天真輕信,容易受騙的人。

蒙塔古·西爾弗是西部第一流的街頭推銷員和販賣贗品的騙子,有一次在小石城時,他對我說:「比利,如果你上了年紀,腦筋不靈,不能在成人中間做規矩的騙局,那就去紐約吧。西部每分鐘產生一個冤大頭 ;但是紐約的冤大頭卻象魚卵一般——多得數不清!」

兩年後,我發覺自己記不清那些俄羅斯海軍上將的姓名了,又發覺左耳上長了幾莖白髮;我認為該是採納西爾弗的勸告的時候了。

某天中午,我到了紐約,便去百老匯路逛逛。我竟然遇到了西爾弗。他衣著華麗,靠在一家旅館門口,用綢手帕在擦指甲上的半月痕。

「是害了麻痹性痴呆,還是告老退休了?」我問他說。

「喂,比利,」西爾弗說,「見到你真高興。是啊,我覺得西部的人逐漸聰明起來,有些過分了。我一直留著紐約,把它當作最後的一道點心。我認為在紐約人身上撈油水未免有點兒缺德。他們熙來攘往,懵懵懂懂,更是少用腦筋。我真不願意讓我媽知道,我在剝這些低能兒的皮。她萬萬不會想到我這麼沒出息。」

「那麼說,施行植皮手術的老醫生的候診室里已經擠滿了人嗎?」我問道。

「哎,也不盡然。」西爾弗說。「剝皮的勾當暫先不考慮。我來這裡才一個月。不過我準備隨時都可以開始;紐約主日學校的學員們,每人自願捐助了一塊皮,幫我撐了身上這套行頭,他們很可以把相片寄到《每日晚報》上去揚揚名。

「我正在研究這個城市,」西爾弗說,「每天讀報。我了解這個城市,正象市政廳里的貓了解愛爾蘭籍的值班警察一般。你從這裡的人身上刮錢颳得稍微慢些,他們就燒得發慌,會賴在地上亂叫亂嚷。到我的房間里去坐坐,我詳細告訴你。為了舊日的交情,比利,我們一起來整治這個城市吧。」

西爾弗領我走進一家旅館。他房間里四下擱著許多不相干的東西。

「從這些大城市的鄉巴佬身上搞錢的辦法,」西爾弗說,「比南卡羅來納州查爾斯頓煮米飯的花樣還要多。不論下什麼餌,他們都會上鉤。大部分的人腦筋相差無幾。他們的智力越高,理解力就越低。哎,不久前,不是有人把小洛克菲勒的油畫像當作安德烈亞·德爾·薩爾托畫的著名的聖約翰像賣給約·皮·摩根的嗎 ?」

「你看到角落裡那捆印刷品嗎,比利?那是金礦股票。有一天我上街去推銷,不出兩小時就不得不住手了。為什麼呢?因為妨礙交通,被警察抓了去。大家爭先恐後搶著買,擠得水泄不通。去警察局的路上,我賣了一些股票給警察,後來我就停止出售。我不願意人家輕易給我錢。為了保持自尊心,我做買賣時總要給人一點兒東西。在他們給我一分錢之前,我要他們猜猜芝-哥這個地名中間缺哪個字,或者在玩紙牌賭博時,讓他們手裡先拿到一對九。

「還有一個小計謀,由於太容易得手,我不得不放棄。你看到桌上那瓶藍墨水嗎?我在手背上畫一個船錨,權充刺花,然後到銀行里去,說我是杜威 上將的侄子。我開了一千元的支票,從他名下支款,銀行願意付現。可是我只知道我叔叔的姓,不知道他的名字叫什麼。雖然沒有成功,但這件事說明紐約是個多麼容易搞錢的城市。至於竊賊,他們如今也不去人家家裡了,除非先替他們預備好熱的晚餐,再有幾個大學生伺候他們。強盜在住宅區里殺了人,可是走遍全市只算是人身攻擊罪。」

「蒙塔,」我等西爾弗歇下來時說,「你的高論準確地貶低了紐約,可是我有些懷疑。我來這裡不過兩小時,但我認為它不會這麼輕易落到我們手裡。這裡沒有合我口味的鄉村氣氛。如果居民頭髮上沾著稻草,穿著假天鵝絨坎肩,佩著七葉樹果做的表墜,那我就放心啦。依我看,他們並不容易上鉤。」

「你說得不錯,比利。」西爾弗說。「初來的人都有這種感覺。紐約比小石城或者歐洲大得多,它叫外來的人看了害怕。你不久就會寬心的。老實告訴你,這裡的人沒有痛痛快快地把他們的錢裝在洗衣籃里,上面噴了消毒劑,送來給我,我真想揍他們。我討厭去外面搞錢。在這個城裡,戴鑽石的是誰?喲,是騙子的老婆溫妮,惡棍的新娘貝拉。要騙紐約人的錢真是易如反掌。我擔心的只有一件事:等我身上裝滿了面額二十元的鈔票,恐怕會擠折我坎肩口袋裡的雪茄煙。」

「我希望你說得對,蒙塔,」我說,「不過我還是後悔沒有安心在小石城做些小買賣。那裡的農場主永遠不會少,你總可以找幾個,讓他們在要求添設郵局的申請書上籤個名,然後拿到銀行里去借兩百塊錢。這裡的人似乎生來就明哲保身,吝嗇得很。我怕憑我們的本事在這裡是吃不開的。」

「別擔心。」西爾弗說。「我已經把這個冥頑不靈的城市估計得非常準確,就好象北河是赫德森河而東江根本不是一條江一樣。住在百老匯路四個街口之內的人,除了摩天大樓之外,一輩子沒有見過別的房屋!一個出色能幹的西部人在這裡呆上三個月,不論軟哄硬騙,好歹要露幾手。」

「吹牛管吹牛,」我說,「你現在老實說,除了向救世軍求助,或者在海倫·古爾德 小姐的門前裝病告幫之外,你有沒有具體的計畫,可以立刻弄一兩塊錢來花花呢?」

「計畫有的是。」西爾弗說。「你有多少資本,比利?」

「一千元。」我告訴了他。

「我有一千二百元。」他說。「我們合夥大幹一場。要掙大錢的辦法實在太多啦,我簡直不知道該從哪兒著手。」

第二天早晨,西爾弗到我下榻的旅館裡來看我,他容光煥發,看上去心裡有說不出的高興。

「今天下午我們去見見約·皮·摩根,」他說。「我在旅館裡認識的一個人要替我們介紹他。他是摩根的朋友。我說摩根喜歡見見西部的人。」

「這倒不壞。」我說。「我很願意認識摩根先生。」

「認識認識幾個金融大王,」西爾弗說,「對我們有益無害。我有點兒喜歡紐約對待外地人的社交方式。」

西爾弗認識的人姓克萊因。三點鐘光景,克萊因帶了他那位華爾街的朋友到西爾弗的房間來拜訪我們。「摩根先生」同他照片上的模樣差不多,左腳裹了一塊土耳其毛巾,走路時拄著一根手杖。

「西爾弗先生,佩斯克德先生,」克萊因開口說,「我似乎不必提這位金融界最偉大的人物的名字——」

「廢話少說,克萊因,」摩根先生說,「同兩位先生見面,我很高興;我對西部很感興趣。克萊因告訴我,你們是從小石城來的。我想我在那邊什麼地方有一兩條鐵路。如果你們兩位喜歡玩玩沙哈 ,我——」

「唉,皮爾龐特,」克萊因趕緊插嘴說,「你忘啦!」

「對不起,哥兒們!」摩根說,「自從我害了痛風病以來,在家裡無聊,偶爾玩玩紙牌。你們在小石城時,認不認識獨眼兒彼得斯?他住在新墨西哥州的西雅圖 。」

我們還來不及回答,摩根先生已經用手杖拄著地板,來回走著,嘴裡不乾不淨地高聲咒罵。

「難道華爾街今天有人拋售你的股票嗎,皮爾龐特?」克萊因陪笑問道。

「股票?不是的!」摩根先生吼了起來。「是我派人去歐洲收購的那幅畫。我剛想起來。他今天來電報說,找遍義大利也沒有弄到。明天我願意出五萬元買那幅畫——七萬五千元也成。我授權派去的人要相機辦理。我真不明白為什麼所有的陳列館會讓一幅達·芬奇——」

「哎,摩根先生,」克萊因說,「我以為你已經把達·芬奇的全部作品都買下來了。」

「那幅畫是什麼樣子,摩根先生?」西爾弗問道。「它一定大得象弗拉特艾榮大廈的門面吧。」

「我怕你的藝術修養太差啦,西爾弗先生。」摩根說。「那幅畫只有二十七英寸高,四十二英寸寬;名稱是『愛的閑暇』。有許多穿衣服的模特兒在紫色河岸上跳舞。電報說那幅畫可能已經運到美國來了。缺了那幅畫,我的收藏就不齊全。好吧,哥兒們,再見吧;我們當金融家的晚上非早睡不可。」

摩根先生和克萊因一起坐車走了。我和西爾弗談起大人物的腦筋真簡單,一點兒不懷疑別人;西爾弗說,在摩根那樣的人身上找錢真叫人慚愧;我說我也認為那確實說不過去。晚飯後,克萊因建議出去散散步;於是我們三人去七馬路觀光。克萊因在一家當鋪櫥窗里看到一對袖扣很中意,他進去買,我們也跟了進去。

我們回到旅館,克萊因走後,西爾弗揮動著手向我蹦過來。

「你看到了嗎?」他問道。「你看到了嗎,比利?」

「看到了什麼?」我問。

「哎,摩根要的那幅畫。掛在當鋪里,寫字檯後面。我沒有聲張,因為克萊因在場。千真萬確,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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