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 意外的插曲

明昧回頭看。

島嶼在七百米之外。從這個角度看不到西島微弱零星的燈光,兩千米高的火山岩體比白天的時候更加龐然巨大,遮擋了整個東方的天空和大海。岩石是在高溫狀態下急速冷卻形成,表面袒露出無數細小的琉璃體。岩體上兩條橫斷面被月光照亮,發出青色的輝光,但垂直的一面卻比天空還要黑暗,形成一幅詭異的畫卷:星辰和月亮圍繞著神祗的寶座,寶座陷於黑暗之中,只看得到兩條青色的光穿透了這片黑暗,彷彿纏繞在寶座上的綬帶。

她的頭仰望到極限,進而不得不仰卧在浪花之上,才看見山頭。山頭呈規則的三角形,此刻如同金字塔一般,在茫茫星空中發出讓人敬畏的光芒。如同,在世界盡頭托天踏地的阿特拉斯巨神……

阿特拉斯……神……

明昧抹去臉上的水,望著在月光下隱隱發出紫藍色光輝的山頭,發了一會兒呆。他真的是神,自己能不能站在他的肩頭,摸到天穹呢?如果他真的是連接古往與未來的神,是否真的能讓人類褪去凡體,從此遠離生死,走向完美呢?

今晚的風很輕,波浪也顯得有氣無力。水溫很好,她從棧道出來,一口氣遊了兩千米左右,還並不是太累。但她決定休息片刻,為接下來的潛水保存體力。在這當兒,阿特拉斯,這個詞就在腦海里不停翻騰,沒有一刻止息。

她不能當著阿特拉斯的面想,以他的精明不可能看不出來。也不能當著矢茵的面想,那丫頭人小鬼大,誰也猜不透她要玩什麼花樣。她必須讓阿特拉斯和矢茵確信,她的目標是黑玉。她必須以最大的耐心觀察他。

並非所有人都有機會近距離觀察他,觀察這個也許是人類史上最重要的——標本。

從這幾天情況看來,阿特拉斯對黑玉既著迷,卻又並不真的知道多少。這很奇怪,似乎他所掌握的信息,比進入執玉司才四年的自己還要少。他知道許多市井傳聞,對歷史更是驚人的熟悉,許多事隨口說來,就像當時親眼見證——好吧,他真的親眼見證過也不是不可能。不過一說到科學的進程,他就陷入迷茫中。

相對論?哦,對,他的確知道相對論有廣義和狹義之分,但要說究竟區別在哪裡?為什麼狹義相對論即使愛因斯坦不提出,也一定會有人計算出來,而廣義相對論卻完全是神來之筆?為什麼薛定諤定義出撼動整個物理世界基石的變數,卻又反過頭來反對量子理論?為什麼哈勃能在短短几個月時間,利用造父變星的脈動,將人類認知的宇宙擴大了萬億倍?為什麼……

這些她不經意聊到的問題,阿特拉斯總是一笑帶過。一開始她以為他在裝傻,但多次試探後,她覺得也許阿特拉斯真的不知道。他甚至從本能上抗拒這些問題,儘管他對創造一些機械小玩意兒很感興趣。那些創造——能從摩天大樓頂上跳下來毫髮無傷的緩降器呀,能自動跟蹤、反饋併合作完成搬運晚飯的機械螞蟻呀,有趣的光學幻境呀(似乎是從某個偷窺女性內衣的裝置改造而來),根據體重及身高等參數自動提取防晒霜的機器呀(確實為他給女人抹防晒霜提供了方便),說到底只是技術,而非理論。

這與十號追尋的X顯然有區別。這些東西也完全跟人類文明進程無關。但明昧一點兒也不灰心,這些區別也許正是秘密的所在。她現在已經像個楔子一樣插了進來,想要再把自己擠出去,嘿,可沒那麼容易了。

她略歇了一陣子,風有些大了,潮水正在退去。明昧踏著水,盡量把身體探出海面眺望。月光下的海面,彷彿一片流淌著的青白色琉璃,將月光散射開,使她能看到一百米左右的範圍。上午的時候,她已經計算過海水深度,如果一切順利的話……

她屏神靜氣等著——

不久,眼角有什麼東西一閃。她凝神望去——看見了,五十米之外,高處海面約一米左右,有個藍綠色的光點在風中微微搖晃。

那是馬丁·路德·金漁船的桅杆。她在爆破船艙時,在船頭塞了一隻自充氣浮標,定時在夜晚降臨時才啟動,將船頭翹起,使桅杆露出海面。安置在桅杆頂端的光敏劑接觸到空氣,開始發出光芒。

她可不能丟了寶貝箱子。

三分鐘後,明昧摸到了桅杆。她沒有任何潛水設備,也沒有燈。即使這裡的海水通透率極高,月光也只能勉強照亮海面,水面三米以下就只能全憑觸覺了。

被搭救上島後,明昧從裡到外都換作島上女子的服飾,寬大的長袖、裙擺實在不利於游泳,而且在漆黑的水下,一旦被勾住麻煩就大了。明昧脫去外衣,用布纏繞在胸前,權作內衣,再將匕首緊緊纏在大腿上,深深吸了口氣,順著艙壁往下摸去。

她很快就摸到了艙門。由於船艙被爆破過,許多雜物在艙內漂浮,又被各種電纜、纜繩等糾纏,將艙門堵塞。明昧試著從中間刨出一個洞口,但是裡面的東西太多,扯出一堆雜物,立即又被新的塞滿。

她探出水面換了氣,再次潛入水中,向後面的甲板摸去。如果記得不錯,後艙的門也早破了,東西往上漂浮,後艙的雜物應該要少得多。

果然,她摸到後艙門洞,幾乎沒費功夫就鑽進艙內。艙內到處是亂七八糟的漂浮物,黑得伸手不見五指。明昧完全靠記憶摸索,從艙室鑽入過道。船艙以約七十度的仰角向上豎立,此刻過道就像豎井一樣。她抓著牆上的扶手往下摸去,向左轉入艙室,再轉入另一間……

突然,她的手摸到一個軟綿綿、黏糊糊的東西,嚇得一激靈。那事物嗖地縮回去,跟著一波水重重撞擊在她胸口。明昧的理智在一瞬間讓自己鎮定了下來——那不過是條章魚而已。

艙內太黑了,她只能憑藉水流的變化來感受對方。這隻章魚伸長了至少有一米來長,八條觸手晃動著,其中一條從明昧的手臂上划過,小吸盤一收一吸,似在試探這東西究竟可口不,能不能下手。

明昧右手早就摸到了綁在大腿上的匕首,卻不抽出來,強忍著手臂上那讓人汗毛倒豎的感覺。殺這隻章魚倒不難,但不到迫不得已絕不出手是她的原則。這裡離海島太近,誰知道明天會不會有人前來打撈船上的東西,繼而發現被殺死的章魚?身處異國,一丁點兒破綻都不能留的。

章魚的觸手摸到她的鎖骨下方,進而向下,在她胸前撫弄。明昧突然忍不住想笑,覺得這傢伙倒是與這艘船的主人挺像。手中的刀偷偷拔出了一半——這隻觸手再往下一分,那可就不好說了。

不知是感到了明昧的殺氣,還是覺得太大咽不下,或是被這麼光滑的觸覺嚇到了,章魚抽回觸手,無聲無息地向上游去。明昧閉著眼睛,任游五六條觸手一一划過臉龐,繼而消失在通道上方。

氣快要憋完了,但她可不想再來一次,於是更快速鑽入艙內,摸到了床。她在床下摸了片刻,咕嚕一聲,差點把所有的氣都吐出來——

箱子不見了!

用特殊鎖鏈固定在床下的箱子,必須同時打開兩處開關才能取下來,章魚是絕對不可能拖走的!

她不甘心,又仔細摸了一遍鋁製的床身,接近床頭的位置有個很明顯的M字母,是她用刀刻出來的。房間沒有錯,可箱子呢?她摸到床上,又沿著牆壁摸去。忽的腳踝撞到一根冰冷堅硬的事物,她伸手一把抓住了,果然是固定箱子的鎖鏈。她摸到斷口處,發現極平整,竟是被人鋸斷的。

島上的漁民?

不大可能。船上遺棄的東西多了,前艙塞得滿滿的,足夠漁民打撈幾天,而據剛才的觀察,前艙根本還沒有人動過。是什麼人會直接鑽進最底下的艙室,費盡心力將箱子帶走?

充氣浮標被設定在十點左右開啟,在船艙狹小的空間也許無法完全展開,桅杆露出水面大概需要十分鐘左右。她離開棧道的時間是九點一刻,以她的游泳速度,到達這裡的時間不超過十點二十。如果那人是看到了桅杆上的光而定位沉船位置,他最多也只有一刻鐘。如此短的時間,要在水下十米深處,一大堆破爛間找到箱子,鋸斷鎖鏈,還真不是尋常人幹得出來的……

阿特拉斯?他正在酒吧里歡樂呢。以他的性格,他也絕對不會回來尋找。究竟是誰?

她一面想,一面繼續在周圍到處摸。忽聽艙壁傳來咚的一聲悶響,有人在艙外!

明昧像一支箭般衝出房間,衝上過道。不料黑暗中辨不分明,她摸了幾次都沒摸對方向。

該死!明昧憋著最後一口氣,順著過道間的電纜往上摸,終於摸到了門口。她肺簡直要炸開來,因為憋氣過久,腦門痛得幾乎不能思考。她只是本能地往上,衝出門口,衝上海面,大大吸了一口氣。

忽聽有人喊道:「哦,該死,快跑!」

聲音充滿焦急,明昧根本沒有時間細看,猛地往一側撲去,身體綳得筆直,向遠離船身的方向游去——

轟!

水底深處劇烈爆炸,原木製作的船尾被炸得粉碎,碎屑如同無數子彈般向四面八方激射,明昧雖已在水中潛出五米遠,但爆炸擊碎了船尾仍未消失,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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