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 向未知航行

雖然在阿特拉斯的怒吼聲中,三名被拋下船的人拚死自己遊了回來,但是全船仍然非戰鬥減員四人。好在都是皮肉傷,沒有骨折或內出血,休息兩天就成。此外船尾的拖拽馬達被海浪打壞,定位儀也浸了水,需要維護。

阿特拉斯只得命令下錨,就地休整。他在艙內大聲吆喝,指揮眾人修繕儀器,矢茵不耐煩聽,自走到外面甲板上。

這個晚上月朗星稀,天地間一片澄清,一絲風也沒有。大海也像沉沉睡去一般,連浪頭都有氣無力的。矢茵坐在船頭最前端,兩條腿掛在船舷外盪啊盪的,腦子胡亂想著。

二十天前,她在課桌里發現那個髮夾時,還以為是帝啟在想法與她聯絡。沒想到來者卻是阿特拉斯,而自己也並沒有絲毫猶豫就接受了他的計畫。從那之後,一切急轉直下,快得她連停下來思考的時間都沒有。

老爸留下的東西看過摸過了,路也跑了,當此孤懸海外、多走一步也不行的境地,心反而靜了下來。

現在的形勢,可以用一鍋粥來形容。自己那樣不要命地跳出來,仍然沒有能擺脫執玉司的追蹤,而且來的是她最怕的明昧。這女人之美艷動人,尚不及她的心計慎密;心計慎密也尚不及她的城府深沉。然最為可怕的,還是她那堅不可摧的意志……哪怕她已經赦免自己,哪怕她的目標看上去並不與自己衝突,仍然讓人心驚肉跳。

另一邊是阿特拉斯,他說自己有一千三百歲了,這是個玩笑嗎?矢茵不知道。但他有意無意透出的深邃目光,彷彿穿透了時間長河一般,從極遙遠的過去,看到了遙遠的未來——真奇怪,他的性格與帝啟迥異,這種感覺卻如出一轍……

只是追逐黑玉,就一定能知道老爸的死因么?唉,這條小命保不保得住都是問題呢。老爸說自己是個概率學上的奇蹟,還說要為自己開闢一條通道……哈,真奇怪,不記得他有搞笑的天份啊?

她正想著,忽聽身後咯咯咯的腳步聲。即使在這永遠搖晃不止的海船上,明昧仍然穿著高跟鞋,職業套裝,頭髮一絲不亂梳理在腦後,炯炯有神的雙目透露出無窮的精力。她向矢茵笑笑,站在她身旁,遙望孤零零懸在海平線上方的月亮。

矢茵偷偷挪得離她遠點。

「你知道,什麼叫作完美么?」

「呃?」

「完美。」明昧重複道。

「這——」矢茵搔搔腦門,「很多標準吧……看你怎麼想……」

「因為死亡,所以人類並不完美。」明昧像對她,又像對自己,輕聲說道,「向死而生的念頭,潛伏在我們每個人心中。它使我們迷惑,使我們恐懼。它無處不在,由此而不能逃避。它又是那樣不可抗拒,讓我們軟弱、悲涼、膽戰心驚、自欺欺人。」

矢茵遲疑地說:「你這麼說的話,根本無解呀。」

「對。可是人類不解開這問題,就永遠無法獲得真正的自由。」明昧嘆了口氣。「你的父親,就是為此而死的。」

因為預感到她將要說的話,矢茵頓時覺得呼吸不暢。她雙手緊緊抓牢了扶手。

「2004年的12月,你父親在未向組織作任何彙報的情況下,使用特別執行權,帶領三十幾名執玉司的同志秘密前往印度尼西亞。他們租用一艘英國石油公司的勘探船,在距離蘇門答臘以北約120公里處,向下鑽探。26日上午,在靜默了10十天之後,組織突然收到他發回的信號,而且是通過所有頻道——公開的、絕密的、短波的、長波的、衛星中繼的——傳送。這樣的架勢,與其說是向組織彙報,不如說是向全世界發出警告。發送時間長達5分鐘,內容卻只有八個字。」

「哪八個字?」

「不可逆轉,往高地去。」

「不可逆轉,往高低去?」

明昧長長地吐了口氣,彷彿也被這幾個字嚇到了。她隔了半天,繼續說:「這份信號發布30分鐘之後,也就是2004年12月26日上午10點48分,印度洋板塊和太平洋板塊突然發生碰撞,導致靠近蘇門答臘的海底,一座山脊崩塌,繼而形成一條長達1000公里左右的巨大海底裂縫。海水被裂縫吞噬,隨即被不知名的機制猛烈噴出,造成有記錄以來最大規模海嘯。你父親的船,幾乎就在地震中心點上……由於不可知的強烈電磁干擾,即使衛星圖也無法看清當時的情況。我們只能通過第一波抵達蘇門答臘的浪頭反向推測,估計那個時候中心附近的海水至少向上噴涌了60米,什麼都沒有留下,什麼都不可能留下……你還好吧?」

「還好……」矢茵顫抖著說:「我二叔已經跟我提過一次……但我還是不敢相信,是他引發了大海嘯嗎?向下鑽探……難道,鑽透了什麼?」

「不!」明昧搖頭,「單靠人類的鑽探,是絕對不可能引發如此規模的地震——開玩笑,相當於卡特麗娜颶風持續70天所釋放的能量,導致地球自轉加快1.6毫秒!不,以目前人類的能力是無法觸發的。事實上,這就是為什麼圈內的人都認為,你父親進入了通道的原因。他一定激活了某個遠超人類想像的機制或事物,或別的什麼,才導致了海底山脈崩塌,出現大裂縫。如果你知道大裂縫至今……」

明昧咽了口氣,恰好海風此時變得猛烈起來,吹得兩人衣服獵獵作響,便將她幾乎脫口而出的下半句掩蓋了。

「萬神冢。」矢茵喃喃地說。

明昧沒有回應。兩個人同時陷入沉默,一時只聽見海浪起起伏伏的聲音。過來一會兒,明昧拍拍矢茵肩頭。「當然,這些仍然只是猜測而已。我跟你一樣想要找出真相。一步一步來吧。」

帝啟……矢茵想。

「你覺得阿特拉斯這個人怎樣?」

「嗯?啊!」矢茵揉揉眼睛,回過神來。「他神經質得很,不知是不是小時候受了刺激。可心思卻很細密,而且——嗯,我也不知該怎麼說——總覺得在這件事跟著他走,不會有錯。」

「你信任他?」

「唉,」矢茵嘆口氣,「咱們三個誰真正信任誰呢?要說起來,我更不會相信你才對。阿特拉斯做的事看上去莫名其妙,卻也無懈可擊……」

「誰!誰在背後說我?」

矢茵一驚,明昧立即回頭說:「說不得么?」

「這不是……呃……」阿特拉斯被明昧當頭把氣勢打下去,搔著頭皮說,「這不是說不說得的問題。」

他提著瓶持朗姆酒,一步一頓地走近。海風把他的頭髮吹亂了,船艙內的燈光勾勒出他硬朗的臉龐。他嚴肅地說:「是輿論導向問題。是勸人向善,還是與人為惡的問題。」

「放心,」明昧對他一笑,「她可不像我,事事往最壞的方面想。你們慢聊,我休息了。」說著走入船艙。

帝啟……

矢茵用力甩甩腦袋。奇怪,這當兒怎麼又一次想到帝啟?

阿特拉斯仰頭猛灌口酒。「這女人真讓我不自在,活像……呃,你懂嗎?活像、活像某種塑膠造的……呃,可怕的傢伙……你在想什麼?」

「我在想達斯坦說的那些話。」

阿特拉斯飛快地向後看看,見老六還在船頂固定帆布。他吹聲口哨,比個手勢,老六會意,立即跳下來,進船艙監視明昧去了。不久,他推開了一扇窗戶,表明一切正常,可以說話了。

「那麼你想到什麼了?」

「他為什麼要對我們說哪些事?直到今日之前,我們都不知道有那句話,即使他想知道我們的東西,也只需展示一下黑玉就可以了啊?」

「這世上誰比誰傻呢?」阿特拉斯笑笑。「他把那句話說出來,那就表示在他手裡一定還有更值錢的東西。老妖怪知道捨不得孩子套不到狼的道理。我猜他肯定不明白咱們的底細,眼瞅著神聖軍團和法國人那邊搞得熱火朝天,他自己病得半死不活,沒法子只有賭一把了。」

「賭什麼?」

「第一,賭咱們兩個愣頭青,啥都不知道,所以被他哄得死心塌地。第二條,賭你父親除了留下『呂』之外,還有其他真傢伙。反正那塊石板在他手裡,要是咱們真能瞎貓撞見死耗子,收集到其他的黑玉,總要他那塊才有用——這不是吃死咱們了?」

「嗯,有道理。」矢茵點點頭,又問,「那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鬼才知道!鬼才知道他是不是把真正的意思告訴我們——我們也得不到拓片,沒法找認得這種文字的人核對。」阿特拉斯聳聳肩。

「對啊,他說的話,究竟可信度有幾成呢?」矢茵嘆口氣。

「還是有幾成的。」阿特拉斯說著往欄杆上灑了點酒,用手指畫了個圖形。酒水畫成的圖形混沌一片,看不出任何細節,只是月光流淌其上,倒頗有冷玉清輝的感覺。

矢茵看了片刻:「老妖怪的徽章?」

「對,」阿特拉斯笑,「你有仔細看過么?」

「嗯,好像有劍,有盾,還有翅膀什麼的。」

阿特拉斯再次用手指沾酒,在欄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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