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薩拉丁之翼

阿特拉斯說,去天上。沒想到是真的。

第二天一大早,他們在距離中國領海四十五海里的地方下錨等待。船長五十多歲,一臉絡腮鬍子,皮膚糙得可以磨刀。幾乎不說話,即使是阿特拉斯吩咐事情,他也只從鼻腔里嗯嗯幾聲,算是回答。

在船艙里待了一整天,T恤已經又臟又臭了。偏偏阿特拉斯昨晚就登上另一條船,不知去向。矢茵壯起膽子問船長要件外衣,他毫不遲疑地嗯嗯連聲。等到拿出來,矢茵臉都青了——居然是件很時尚的泳衣。吊牌上寫著「LITT」,矢茵不知道這個牌子,但看款式就知道至少是在巴黎春季展覽會上走過T台的。

那個該死的老男人!

「沒、沒有別的正常的衣服了嗎?」

「嗯嗯,嗯嗯嗯!」船長連連點頭,轉身進了艙室。等了將近十分鐘,拿出一件髒得都失去本色的衣服。

矢茵絕望地嘆了口氣,知道這一切都是阿特拉斯那老男人策劃好的。她只得進船艙沖了澡,換上泳裝出來,靠在船舷旁曬太陽。泳衣雖是連體式的,上端卻是系在脖子上,整個背都露出來了。光溜溜的後背總是覺得有什麼東西划過。偶爾猛一回頭,船長和幾個臉都沒洗乾淨的船員就一起笑眯眯沖她點頭,嗯嗯嗯,嗯嗯嗯……

十點剛過,東方天空傳來嗡嗡的聲音。一分鐘之後,一架小型飛機低空掠過漁船,機翼在陽光下閃閃發亮。它在空中盤旋了兩圈,才降落在水面上。

船長終於發出不同於嗯嗯嗯的聲音:「嗬嗬、嗬嗬嗬!」指揮漁船向它靠過去。

飛機下部是淺藍色,上部灰白,沒有任何名字或編號。不過矢茵發現靠近艙門的地方,有個金燦燦的徽章,由盾、長劍和四翼組成,造型非常古樸,可不像是小航空公司,或是騙人錢財的偷渡集團想得出來的。

他們還沒靠攏,艙門就打開了,阿特拉斯神氣活現地站在門口。他穿一身印滿椰子樹、草裙姑娘的夏威夷T恤,戴著墨鏡,還有一頂寬邊草帽,活像正要去拉斯維加斯輸掉褲子的牛仔。

他屈指吹了聲口哨,懶洋洋地朝矢茵招手。一名船員放下小艇,把矢茵送過去。飛機的雙翼和螺旋槳高高地聳立在背脊上方,懷抱著下面的艙室。艙室腹部則向外伸出兩端副翼,這樣的設計使飛機浸泡在水裡時,前半段翹起,人跨上副翼後,不必低頭就能從容走進艙內。

矢茵走進艙室之前,好奇地摸了摸那徽章,哦他媽的,像是真金。等她走進去了,不覺嘆口氣——外面那玩意兒如果不是真金,還真是對不起這奢華的艙室。牆壁、門框上到處都是金光燦燦的飾條,嵌著水晶或乾脆就是鑽石的扶手,純手工的皮質沙發,酒柜上滿是說不出名字的酒瓶……她光腳踩在羊絨地毯上,感覺到這地毯的清潔程度,不自覺地踮著腳尖走。

「嘿,快點,」阿特拉斯縮在沙發里,拍著自己身旁的位置。「坐好,馬上要起飛!」

「去哪兒?」

「一個連馬桶都是純金打造的狗屁地方。」

她剛坐下,機身就振動起來,迎著太陽的方向飛去。14分鐘之後,飛機穩定飛行在6800米的空中。從這個高度看下去,遠處的海平線已顯示出輕微的弧形,偶爾也能看見長達數千米的長浪掃過洋面。有時數條長浪交叉疊加,而後又各自分開,一根根白色線條把深邃的洋面切割分離,變幻出無數奇特的形狀。

空姐送上紅酒和幾盤食品,模樣和味道都大異中土。她雖然臉上一直保持著職業微笑,矢茵卻覺得尷尬萬分。等空姐退出艙室,她就跳起來叫道:「壞蛋!」

「你穿這個真合身。」阿特拉斯更加得意地笑。他掏出煙點上。

「我這個樣子怎麼見人?」

阿特拉斯朝天吐了兩個煙圈,似乎想到了某件事,皺起眉頭說:「的確。特別是要見的這個人很不給力,老說我品味有問題,其實他自己根本就沒品味。你確定要換一身?什麼都可以?」

「再怎麼也比穿著泳衣去見人好!」

阿特拉斯懊惱地打個響指,空姐立即出現在門口,小聲詢問。她的輪廓很深,有明顯的波斯血統,說話發音很奇怪,節奏也快,矢茵完全聽不懂。阿特拉斯跟她說了幾句,空姐向矢茵點頭,示意跟她走。

「去吧,自己去找你愛穿的。你們這些人吶,總是不明白尊敬老人是多麼高尚的情操。」

矢茵站起身跟著空姐走,走過阿特拉斯身旁時,他故意用手肘碰到她的大腿。她也毫不客氣地掐了回去。阿特拉斯嘶嘶抽著冷氣說:「不知道尊敬老人……」

十分鐘後,矢茵穿著一身白色的阿拉伯長袍出來,頭戴黑色面紗,臉也遮了一大半,只露出眼睛。阿特拉斯翻著白眼。「好吧,這就是你想要的效果。」

「除了這一件,我只有選黑色或灰色長袍,你叫我怎麼辦?」矢茵扯下臉前的面紗,一臉黑線。「這究竟是什麼人的飛機啊?」

「一個聖人,」阿特拉斯罕見的沒有開玩笑。「或者說,聖人的子孫。他力圖達到先祖的高度,在當今之世,收集黑玉幾乎就是他唯一的途徑了。」

「誰?」

阿特拉斯抬起手腕看錶。「還有兩個半小時,你就能見到他了——薩拉丁之翼的主人,薩拉丁·尤素福·本·阿尤布·達斯坦殿下。」

矢茵腦子裡空轉了幾秒鐘,才問:「薩拉丁之翼?那、那不是敵人嗎?」生日那天晚上,薩拉丁之翼發動突襲,執玉司的七號為此身受重傷。她現在還記得當時耳麥里傳來的密集的槍聲,還有二叔咆哮之聲……她一下跳起身。

「別傻了,坐下。」阿特拉斯回身吩咐幾句,兩名空姐立即退出,關上艙門。他低聲說:「現在聽清楚我每一句話,是每一句。我只說一次,以後就靠你自己了,懂么?」

矢茵猶豫地點了點頭。

「我們要去告訴達斯坦,我們手裡有黑玉『呂』——別動,聽我說完。薩拉丁之翼在世界範圍內收集黑玉,已經將近一千年,他們手裡關於黑玉的資料可比執玉司那群蠢貨要多得多。你想要知道你父親是怎麼死的,想要知道2004年究竟發生了什麼,就必須去找他。不過達斯坦是個瘋子,任何人都不會相信,除了……」

「手裡有真東西的人?」

「是的。我們必須跟他做這筆交易。他告訴我們想知道的一切,我們把『呂』交給他。」

「可是……」

阿特拉斯用眼神阻止矢茵說下去。他眼珠轉動,看向四周。矢茵於是點頭說:「明白了。」

「很好。你還記得那上面有多少個字么?」

「一共十三個。」

「每一個你都記得?」

「是的。」

阿特拉斯讚許的點點頭。「真是好姑娘。這就沒什麼可擔心的了。達斯坦雖然沒什麼品味,人倒不錯。他們薩拉丁之翼號稱要恢複薩拉丁的榮譽,大事沒做成幾件,君子之風還學得有模有樣的。所以我們也必須以誠相待——答應了要給黑玉,那就一定辦到。反正我們的目的只是查清你父親的真相。」他加重語氣說。

矢茵心裡有無數個問題想問,但阿特拉斯說得對,在對方的飛機上,還是少問少說為妙。他肯帶自己去見達斯坦,已經算是很大的進展,以後慢慢套他不遲。她學著阿特拉斯的樣子閉目養神,可一個心撲通撲通地跳個不停,尖起耳朵聽動靜,偏偏什麼動靜都沒有。不經意間,額頭都滲出了一層毛毛汗。

五分鐘之後,她聽見阿特拉斯打起了鼾。她以為自己絕對不可能睡著了。

七分鐘後,矢茵歪倒在沙發里,舒舒服服地做起了夢……

四小時後,飛機在新加坡樟宜機場降落。他們停泊在一片特殊管制區域,海關的人在區域外守著,沒有登機檢查,也不允許機上人員離開。

天氣很陰沉,水泥地面還殘留著半小時前暴雨留下的痕迹。矢茵不自覺地藏在窗帘後,透過縫隙向外張望。從遠處看,平平直直的航站樓前停滿了大型客機,隔著巨大的玻璃,無數等待起飛或等待降落的人在窗前徘徊。一架DHL的波音747貨運飛機裝滿貨物,從管制區邊上緩緩駛過,駛向跑道。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歸宿,連貨物都有目的。然而自己的那個家,怕是不容易回去了。

「真奇怪。」坐在對面的阿特拉斯說,「我不知道你對新加坡也這麼有感情。」

「啊,沒有。」矢茵眨眨眼睛定神,說,「我只是聽說,新加坡機場是購物天堂來著,可是從這裡看,沒看出有多好啊。」

「那是T2區,」阿特拉斯心不在焉地看外面。「也只是你們這些女人喜歡而已。要是對新加坡抱有美好幻想,就最好別下去逛,遠遠地看看就行了。」

「哈哈。」矢茵一笑,同時把自己的心事掩飾過去。

他們又等了半小時,一輛銀色賓利車將他們直接送上了另一架飛機——跟這架巨無霸的空客A380比起來,那架多和尼爾水上飛機只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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