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海上亡命者

突突、突突突、突突突突。

伴隨著時快時慢的馬達聲,船身不時左右晃蕩。雖然這晃蕩並不怎麼明顯,畢竟今天的浪並不大,而且船本身足夠大。但連續晃蕩兩三個小時之後,矢茵已經吐了四五次,胃都快翻出口腔了。

她躺在艙室那骯髒的床上,覺得自己像條瀕死的魚。艙室狹小,密閉,處在船身最下方,由船體密封艙改造而成。幾厘米厚的船板外就是大海,頭頂的艙門又只能從外面打開,一旦觸礁漏水,跑都沒地方跑。艙內只有一隻五瓦的燈泡,隨著船身顛簸打著旋地晃悠,實在照亮不了什麼。

唯一沒有讓她死過去的,是那台三十四寸的液晶電視——話說船老闆也挺懂得心理學,知道要偷渡者不絕望地爛在艙里,就是給他們看高清的搜捕畫面,提振士氣。電視只有一個新聞頻道,翻來覆去的播報著今天上午發生的連環爆炸事件。

「……目前確認的爆炸共6起,造成16人受傷……另有44人因踐踏或吸入過量煙霧不適,其中5人傷勢嚴重,已緊急入院搶救……衛生署證實該黃色煙霧系普通煙霧彈所致,並沒有任何有毒物質,請市民不用擔心。有感覺呼吸困難的市民可就近就醫……警署宣布展開調查,懸賞10萬元給提供有效消息的市民……港署並再次提醒市民,此次爆炸威力不大,不需要無端驚慌,更不要過度聯想。在調查結果出來之前,將加強以下地區的警戒安全……」

砰砰砰!

突然,頭頂的鐵板門發出沉悶的敲打聲。矢茵驚得一躍而起,隨即眼前一黑——等她再次清醒過來,又躺回了床板,而阿特拉斯的臉就在幾尺之外。

他凝視著自己。燈光把他聳立的頭髮勾勒出一道白色輝光,他的臉隱藏在陰影里,沉重得活像在凝視一具屍體。矢茵被他的眼神震住,半天不敢開口。

「我必須承認,」過了半響,阿特拉斯開口說,「你是我這輩子佩服的三個女人之一。」

「那可沒什麼榮幸的。」

阿特拉斯眉眼漸漸展開,神色重新恢複平常,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如果你知道我這輩子見過多少女人的話,就會覺得實在是榮幸了……好吧,起來,喝點水。我看你餓得——呃,吐得差不多快乾了。」

矢茵咕咚咕咚一口氣喝空了兩瓶水,終於緩過勁來。阿特拉斯遞給她三明治,她搖頭拒絕——只要一開口,水好像就要自行噴出來。

「你寄存在酒店的包。」阿特拉斯順手將一個小包丟在她身旁。「只有證件、卡和一把鑰匙。你真有種,凈身出戶啊。」

矢茵默默收了包,艱難地指指電視。

「你看到了?」阿特拉斯得意地說,「6處爆炸,誤差不超過3秒,卻沒死一個人。這下夠執玉司的人解釋一陣了。你跳得也非常准,簡直太準確了。我一直以為你會摔死,真的,99%的人都不敢跳,剩下1%跳的人有99%的可能摔死,所以你是萬分之一的那一個。」

矢茵臉上沒有任何得色,反而更蒼白了些。

「你真是不可思議。只憑著一隻音頻共振設備,只聽了幾遍協奏曲,跟我說了不超過50句話,就如此果敢的跳了出來。狗逼急了才跳牆呢,究竟是什麼把你逼成這樣?」

矢茵癟癟嘴巴,還是沒回答。她眼睛烏溜溜地轉了幾圈,敲敲船身。

「放心,警察被我引往內陸方向,執玉司也得到了錯誤情報。現在船差不多都要到公海了。船老大幹這行幾十年了——這個!」他豎起大拇指比了比。

「讓我奇怪的是你居然會相信他。」矢茵終於長出口氣。

「因為他是我的人。」阿特拉斯洋洋得意,「以後就會知道他的本事了。」

他莫名其妙地興奮得搓了半天手。

「好吧,那麼,呃……你看見的,是不是?」阿特拉斯下意識地壓低聲音,傾身向前,一眨不眨地盯著矢茵。

矢茵點點頭。

「我不信。你以前並沒有見過,而且這玩意兒的資料也絕對不可能流傳,你怎能肯定?其實那裡面什麼也沒有,對不?我可知道你那點兒小心眼兒。你身上單薄得連張紙片都藏不下。你老爹只是死得不甘心,跟大傢伙開了個天大的玩笑!」

矢茵說:「我肯定。」

「哈!」

阿特拉斯又縮了回去,掏出根煙點上,腦袋偏向一邊,卻不時飛快地瞄矢茵一眼。過了一分鐘——簡直像過了一百年——阿特拉斯把煙狠狠甩出去,舉起雙手叫道:「好吧,好吧,我認輸了!我等不及了。你當然是拿到它了,對不對?可是,可是它在哪裡?被執玉司的人搶回去了?哦,不——看你的眼神……哦,是了,你把它藏起來了!告訴我,好姑娘!告訴我真相!」

「它,就在那裡。」

「那裡?哦,那麼是真的了。可是,該死!我還是不能相信!你能證明嗎?」

矢茵走到牆邊,用手沾了點水,在鐵皮牆面上畫了幾個符號。這幾個符號與西伯利亞神聖光輝軍團投射在石牆的上的字元類似,但又不盡相同。矢茵認真地寫著,畫著。她記得很清楚,每一個字元都記得很清楚。她的思緒彷彿又回到了幾個小時之前,回到在銀行里久久凝視它的那個時候……

眼前忽地變黑,身後的阿特拉斯站起身,遮住了燈光。他影子的形狀很古怪,像要舉起雙手撲上來,卻又弓腰駝背,不肯跨前一步。燈光搖曳,牆上的影子在瑟瑟發抖。

「別……」他突然說道,「不要再寫下去了,求求你!」

他的聲音極苦澀、艱難,聽得矢茵背脊一冷。她繼續默不作聲地畫著。

「求求你……你這可怕的傢伙!」僅僅一秒鐘,阿特拉斯的聲音就變成了哭腔。他驚慌地連連後退,咕咚一聲,不知撞上什麼,摔了個四腳朝天。

矢茵遲疑片刻,用手抹去符號。她回頭看阿特拉斯,這個可憐的傢伙已蜷縮成一團,背對她靠在牆角。他的腦袋低垂下去,從後面只看得到他高聳的雙肩。他渾身都在顫抖。

過了很久很久,他才低聲說:「這就夠了。」

「你怕黑玉?」

「不,我只是覺得痛苦。」阿特拉斯嘆息一聲,「不知道為什麼,它讓我痛苦。」

「你不是樂滋滋地想要收藏這份文明遺物么?」

「我他媽也不明白!」阿特拉斯怒吼一聲,臉漲得通紅。「這玩意兒就他媽讓我難受、難受、難受!」他雙手撐在牆壁上,大口喘息,半響才漸漸平復下來。

「那麼你是得到了……」他轉過身,神色恢複正常,向矢茵伸出手。「拿來罷。」

「我為什麼要給你?」矢茵兩隻眉毛高高翹起,嘴角也往上翹。看阿特拉斯痛苦掙扎,她心情真是大好。

「你費盡心力,幫我逃出來,就是為了黑玉?難道不是為了我?」

「哧——」阿特拉斯失笑一聲。他揉著太陽穴疲倦地說:「好了,現在我可沒有開玩笑的心情。把它給我吧。你拿著也沒用,反倒危險——瞧瞧今天發生的事,你應該知道我說的是實話。現在你已經榮登每一個通緝榜的首位了,黑道白道都指著你吃飯呢。只有我能把你弄出境,到一個絕對沒人找得到的地方,你明白么?」

「對,我很清楚。」

「我當然也可以就在這裡殺了你。」阿特拉斯唰地一聲抽出匕首。那匕首匕身極薄,僅兩指寬,乍一出鞘,矢茵頓覺面上一寒,彷彿冰霜撲面,禁不住坐倒在床板上。

阿特拉斯舉起匕首,匕身遮住燈泡,卻彷彿透明一般,發出逼人的寒光。在光芒之中,隱隱有條龍形,繞著匕身四周遊走。

「為什麼你要那黑玉?」矢茵突然問。

「為什麼?我想我已經說得很明白了。」阿特拉斯小心地把玩匕首,似乎他也害怕這股寒徹透骨的刀氣。「我喜歡收集舊時文明……」

「你說謊。」矢茵打斷他,「你也想要窺探那後面隱藏的秘密。實話說吧,我對這個秘密並沒什麼興趣,但我一定要查出究竟是什麼奪走了我老爸的命。所以,我們很可能殊途同歸……」

咚!

匕首擦著矢茵的咽喉飛過,插入她身後牆上的一段木樁,要不是木樁後就是鋼板,匕首幾乎要整個穿透過去。

矢茵咽喉一哽,渾身爆出層冷汗。阿特拉斯欺身上前,揪住她的領子快活地說:「嘿,寶貝兒,我恐怕你沒能搞清楚狀況。你現在落在我手心裡,我只需輕輕一捏,就能把你捏得渣都不剩。或許你還想見識世面,你瞧,從這兒東不到六百公里,我就能把你賣個好價錢。至於你是死在高檔夜舞中心,還是哪個貧民窟的窯子里,就不是我能管的了。我沒有立即把你的衣服扒個精光,吊起來慢慢找,僅僅是因為我對你這個蘿莉身體一點也不感興趣而已,懂嗎?!」

「……懂了……」

「懂了就別廢話!」

「你不是說過,咱倆的關係是合作嗎?」

「合作?咱們不是已經合作,把那東西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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