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我的工廠歲月 給資本家落實政策

說1972年比較寬鬆還有一個理由,就是在這一年「歸還」了抄家物資,還給「文革」中只發生活費的資本家恢複了原來的工資。

工廠為此開了大會,老蔣作了長篇講話:從尼克松訪華講到我國恢複聯合國五大國的地位、又有多少多少國家和我國建交,總而言之形勢一片大好!話題忽然轉到「上級領導」的指示,對資產階級及其意識形態仍要堅決鬥爭(仍你死我活)之外,對他們個人要給出路:一、「文革」前的工資照舊;二、抄家財物歸還。接下來張阿毛談學習體會,他「氣貫長虹」地表示:我們工人階級心胸最大,不在乎資產階級這幾張臭鈔票。

我廠有三四個「資產階級」。為什麼是三四個?因為有一個是「資方代理人」即老闆親戚,他始終不以為自己是資產階級。其中有一位諸老闆——老蔣在大會上特地提到過,他是上海玻璃行業享有盛名的人物:十幾歲時赤著腳拿一把破傘從江北鄉下來上海,到外國人開的玻璃店學吹玻璃,後來成為上海最好的吹玻璃技工,於是自己開作坊開廠,公私合營前諸老闆的玻璃廠已經頗具規模。我們車間工資最高的趙師傅是1960年市裡發證書的技師又是8級技工,他就是1940年代初諸老闆的徒弟。當然1960年代初趙師傅和其他徒弟早就與他們的老闆師傅劃清了界線。諸老闆60多歲了,恢複了工資他終於可以退休了。

和我熟的是王老闆,因為他與我同一個班組,我們都叫他老王。老王50多歲,很有「派頭」,畢業於震旦大學,精通英文法文。1949年之前在一所洋行任職,1950年失業之後為了混飯吃和朋友一道開了一家小玻璃廠。他告訴我其實他對玻璃製造一竅不通,只是聽說當時做玻璃能賺錢就去開廠了。他後來十分懊悔:「我是解放後硬經 自家弄頂資產階級帽子給自家戴上去!」講講是資產階級,但待遇比小業主好不了多少,因為他開的廠很小:只有十幾個工人,沒開幾年就被公私合營了。所以老王按企業資產拿到的定息很少,工資也定得比諸老闆低多了。老王還說:「資產階級的福沒有啥享著過,資產階級的苦全部吃到。」「文革」開始不久,廠黨支部派人來老王家抄家,帶隊的就是張阿毛,所有值錢之物全部抄走。「頂氣人的還寫好一張清單叫我簽字,又不讓我核對。走的辰光在屋外還留下了大字報。」就是這些公佈於眾的大字報讓鄰近的中學紅衛兵知道這裡住著一個資產階級分子。於是一批又一批的紅衛兵來抄家,把剩下的不值錢物品甚至生活用品也拿走(當然不可能有清單)。老王還被紅衛兵小將打過。

我問老王:這次都還你了嗎?老王嘆了一口氣(嘆氣前看了看周圍)告訴我:金銀珠寶是不可能還的,折算鈔票還了些(例如黃金算90元一兩,珠寶是象徵性給點錢)。老王家有一件古董——明清時期犀牛角雕,厂部說找不到了(廠里集中到局倉庫),就折算10元打發老王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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