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難忘的大學生活 留級風波

陳毅的講話對要抓教學質量的孫校長無疑是有力的支持,學校開始動真格的了。我們年級有好幾個同學兩門以上主課不及格,拖了好久的補考也不及格——據說補考試卷更難一些,按規定就得留級,而以前大學裡是極少留級的(多留一年國家多花一年的錢)。留級就留級吧,好比來什麼運動,總有人倒霉。問題在於這回倒霉的同學大多是有點來頭的。比如哥哥在省軍區的大李,父親在淮海戰役犧牲的烈屬陳中靈(父親當師長),當年青華的跟班王能靜(老提他姐夫是馬鞍山市委組織部長),等等,最讓系總支曲書記煩心的是老王也要留級!老王是黨員,而且是負責全年級思想政治工作的學生幹部。

我們那時候,大學是沒有班主任的,也沒有1964年以後才設立的政治輔導員。學校、系裡就依靠學生幹部來掌握學生的思想動態。學生幹部除了自己要眼觀六路、耳聽八方之外,還得仰仗那些經常「靠攏組織」的積極分子來了解同學們的近況。根據某人的教導:凡有人群的地方,就有左中右之分。所以學生幹部三日兩頭把大家排隊分類:哪些人是組織可以依靠的,哪些人是可以團結的,哪些人是屬於另類、必須加強注意的。所以我們寢室的老王一天到晚忙這些事,到系裡開會,聽取各班學生幹部彙報。而自己年齡又偏大(是入校以前就參加工作的調干生),成績不好是必然的事,到底學理科不是那麼好混的。

有一天老王去開會,我和劉聽泉斗膽把老王床頭的一本工作手冊拿出來,還叫其他同學來一道翻閱,裡頭記的都是些對同學們的評論。其中提到一個叫陶冶的同學,明明他父親是內戰中起義的國民黨軍官,為共產黨立過功,手冊里卻記錄積極分子彙報陶冶出身反動軍官家庭,所以思想必然反動。我們寢室里黃承源是位學習優秀、政治上也很要求進步(但從不靠攏組織打小報告),結果在手冊內也被歸入另類,說他出身地主、思想複雜云云……

在老王們的眼中,黃承源這樣學習努力、成績優異但「不靠攏組織」、不打小報告的同學屬於「白專」!比胸無大志、不思進取的吾輩更加靠不住。陳毅在講話中舉了一個飛行員的例子:飛行員的任務就是鑽研技術、開好飛機;政治上只要不開到台灣就可以。然而老王們卻認為「白專」駕駛員由於技術好,能很輕鬆地把飛機開到台灣去;反倒是吾輩即使想把飛機開到台灣也去不成,技術不行嘛,在飛到台灣的半途中就掉入大海了。

平心而論,老王人並不壞。他是山東人,小時候在家鄉當過兒童團長(家鄉是八路軍根據地),按曲書記的說法「早就是黨的人了」,拖到現在才入黨已經夠委屈了,不像老蔡、老徐這些毫無背景的、完全是靠打小報告、靠整人鑽進黨內的人。儘管老王人還可以,他在這個位置上就必須搞這一套排隊分類的事,就必須向系總支彙報同學們的動態,這就叫「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曲書記也是山東人,和老王同鄉,為了老王留級的事可沒少出力。但這回教務處一定不肯網開一面,不要說曲書記,就是已經升任校黨委副書記的前任系總支雷書記也沒有回天之力。雷書記行政級別13級(轉業前為上校),是校領導中級別最低的,他敢和孫校長對著幹嗎?

老王還是留了級!這讓曲書記很惱火,為這事還開了全年級大會。曲書記鐵青著臉在會上講話,說:有人幸災樂禍,有人說怪話!說什麼還共產黨員呢,讀書留級。講到這裡激動地拍桌子:「共產黨員不是給別人說三道四的!不是可以讓別人說怪話的!」全場鴉雀無聲。

會後同寢室的廣偉擔心地說,是不是又要搞運動抓出說怪話的人了?我們回憶了一下,至少我們寢室沒有人說老王什麼,也就安心了。

結果沒有搞運動,一場風波就此過去。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