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永遠定格的星期二

如果有人問我一周七天里我最討厭哪天,我大概會毫不猶豫地告訴他是星期二。

究其原因我覺得可能要一直追溯到自己小學的時候,我依稀記得當時每周二上午語文老師都要聽寫,而且每個寫錯的詞都得訂正五十遍,像我這種提筆忘字的學生,這簡直就是定時定量的噩夢。所以每當早晨醒來想起今天是星期二時,我起床的願望都會尤其地低,似乎睡得再久一點就到周三了。

更坑爹的是當年每逢周二下午電視台都要例行檢修,沒有動畫片可以看,這對於抄一整天詞抄到手軟的我來說,更是一個不小的打擊,就好像出差三個月回來卻發現老婆來了大姨媽一樣。

所以直到現在,我對星期二還是有一種莫名的恐懼感,你可以說這是我童年心理陰影導致的成年後心理障礙,但我的星期二真的總是會莫名地不順心。

今天上午上班的時候,在過道里遇到同組的孫胖子,他體重超過兩百斤,喊他胖子完全沒有冤枉他的意思。他每次跑步時臉上的肉都會有節奏地跟著跳動,特別有畫面感,像極了火鍋里翻滾的凍豆腐。

他嬉皮笑臉朝我跑過來,興沖沖地告訴我他調到另一個組去了,當時我的臉就黑了。

我們這個組負責具體執行,是整個公司里最忙最累最瑣碎的,一般都是剛進公司的新人在這裡做,我和孫胖子在這個組裡都已經幹了兩年了,卻一直沒被調走,所以我們都找主管說了很久,沒想到這回孫胖子竟然都被調走了,我卻還留在這組裡。

剛垂頭喪氣地回辦公室還沒坐穩,就聽旁邊有人在議論,說看見小媚今天是坐主管的寶馬來上班的。小媚是去年剛來的一個大學畢業生,長得美身材也好,我暗地裡追了她很久都沒有迴音,沒想到被我們略微禿頂的項目主管給泡走了。我覺得單從長相上說自己肯定是不輸給他的,但我輸就輸在沒有車上,駕照考完放在床頭的抽屜里都快要風化了。

加班到晚上九點,身心疲憊地坐公交回家,本以為灰色星期二就此要告一段落,沒想到走到小區門口卻被絆了個狗吃屎,差點掉進下水道。我借著微弱的路燈一看,窨井蓋不知道被哪個缺德的混蛋給偷走了,要是我走得再正一點,那可真是要來一個完美入水,這下水道貌似還挺深,掉進去連水花估計都沒有,一聲悶響就是我人生的絕唱啊,更別提會有人來救我了。

雖然撿回一條命,我還是在腦門上磕了個不小的口子,回去拿紅藥水塗了一下,用紗布包住,一照鏡子發現這副落魄樣還蠻符合我現在狀況的。我很自嘲地想,事業愛情雙失利,還摔了個半死不活,就算是世界末日來了,我都沒什麼可留戀的了。

胡亂吃了點東西後,我坐在電視機前看了會兒地方台新聞,照例是誰打了誰,誰誰吵架,誰撿到了誰的錢,誰的電動車被誰偷了,不過快結束的時候倒是插播了一條算是有點意思的新聞,貌似是郊區的一個什麼化工廠發生爆炸,可惜只播了一半就被掐掉,估計是節目時間到了。

我癱在沙發上,看著滴答滴答的時鐘,心裡默默想著自己如今的生活,覺得一切就像這每天的新聞一樣冗長乏味而重複,且看不到任何的改變與希望。回想自己曾經也有過對夢想的激情,現在的自己真的跟一條鹹魚沒什麼區別,而且還是放了很久的那種,幾乎都能聞到一股腐朽的氣息了,不知道究竟是自己變了,還是這個世界變了呢。

我嘆了口氣,覺得額頭疼得要命,靠在沙發上不知不覺就進入了夢鄉。

一覺醒來已經七點半了,眼看上班要遲到,趕緊衝到衛生間洗漱。

洗臉的時候我拿下紗布,發現傷口竟然已經癒合,可是上面卻長出了個奇怪的東西,是一塊突起的暗紅色息肉,看起來簡直就像新長了個乳頭一樣。

我心想這下可要了親命,本來長出第三個乳頭這種事情就已經夠讓人難堪的,可它竟然還不偏不倚給長在臉上了,這要是消不掉以後我可怎麼見人啊。

左思右想之下,我打了個電話到公司請假準備跑一趟醫院。

下樓的時候我遇到了鄰居王大爺,他見我腦門上貼了塊紗布,很關切地問我是怎麼回事。

王大爺的兒子是個有頭有臉的人物,據說是在市裡的一個什麼局當局長,每個月都會給他很多錢,可是王大爺卻過得很樸素,我也從來沒有見他兒子來看過他。自從老伴去世後,他就一個人住在樓下,大概是因為寂寞,所以遇到人總是特熱情,喜歡噓寒問暖的。

「沒事兒,就是撞門上了唄,不礙事。」我笑嘻嘻地對他說道。「走路還能撞門上啊……唉,年輕人啊,不要總是毛毛躁躁的,做事做人都要穩重一點。」他很認真地給我上起了課。「是是是,您先忙去吧,我還得上班呢,改天跟您聊哈。」我怕他沒完沒了地跟我嘮下去,趕緊找個理由就匆匆下樓去了。

出門攔了輛的士想快點到醫院,沒想到卻堵在高架橋上,其實平時上班高峰期也堵,我早就已經沒了脾氣,可是今天堵得特別厲害,半個小時過去往前開五十米都不到。

我問司機道:「師傅前面是怎麼回事?」司機說:「你沒聽說今天交通管制么。」

「交通管制?」

「是啊,郊區那兒有個化工廠爆炸了,現在那邊都封鎖起來了。」

「昨天新聞里說了,要緊不要緊啊,死了多少人?」

司機笑笑說:「就算真死了多少人,能如實告訴咱么?媒體的話都信不得。而且死幾個人倒沒什麼,我是怕有沒有什麼化學玩意漏出來了,當時政府說要建這個工廠我就心裡犯嘀咕,沒想到還真出事了……」

然後一路上司機就絮絮叨叨地講了一大堆關於城市規劃的見解,像是在開新聞發布會一般,我只恨自己沒帶個小本子來做記錄。

兩個小時後,當我出現在醫院門口的時候,卻被眼前排隊的長龍給驚呆了,沒想到路上堵,到了醫院還是堵,像是實行計畫生育這麼多年都沒發揮出什麼作用的樣子。於是我只好又花了足足兩個小時才看到了病,可那該死的醫生在我的第三個乳頭上摸了半天也沒摸出什麼所以然來,最後就開了點外用的消炎藥和一大堆五顏六色的口服藥就把我打發走了,還刷掉了我醫保卡里幾百塊錢,讓我憋了一肚子氣,覺得都讓他白摸了。

回到家已經中午一點多,我吃完飯抹了葯就躺床上,一直睡到六點才醒。

從床上坐起來時我感到頭痛欲裂,屋子裡一片漆黑。

其實我一直很害怕在這樣的一種時刻醒來,只要有過類似經歷的人應該都會感同身受,這種不期而遇的睡眠會讓你在醒來後忘了現在究竟是白天還是黑夜,而這種短暫的空白同時也會給你一種非常強烈的空虛感與恐懼感,讓你宛若一個剛出生的嬰兒一般脆弱無措。

我走到窗戶前拉開窗帘,看著昏黃的天空,不知道這究竟是黃昏還是黎明。

早晨起床照了照鏡子,發現額頭依然不見好,只好貼起紗布硬著頭皮去上班。

不過很奇怪的是公司里的人見了我好像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對勁,都沒有人問我頭上的傷是怎麼回事。

其實吧,我也覺得自己有時候挺賤的,一方面覺得頂著個紗布出門挺丟人的,但出去後沒有人過問反而又覺得挺失落。不過話說回來誰在誰的眼裡又是真正有關緊要的呢?就算有人是拄著個拐來上班我可能都不會關心,更不要說誰誰誰換了髮型整了鼻子修了眉,存在感這種東西都是自己騙自己。

不過孫胖子不在組裡,看著他空空的辦公桌,我卻很失落,倒不是因為他的存在感有多強,而是他把我的存在感襯托得更低了。

我去他桌子拿了份今天的報紙翻了翻,上面翻來覆去就在說兩件事情,一件是工廠的爆炸已經得到了控制,沒有發生任何的泄漏,另一件是最近流感爆發,希望大家注意身體健康云云。

我的體質其實算是挺差的,一個從來不趕流行的人,每年卻總能很適時地趕上流行性感冒。可是今年我卻能如此強大地獨立於眾多感冒的人之外,這也算是個不小的奇蹟。

晚上下班的時候,因為覺得有點冷,我坐車到公園,想去跑跑步,卻在那碰到了居委會的李大媽。李大媽是個閑不住的人,退休後白天在居委會裡管一些瑣碎的事情,晚上還會到公園來跟一群阿姨跳廣場舞,最近她也算是小有成就吧,已然成為領舞一員。她見我從那跑過,就喊住我非得讓我也加入她們跳廣場舞。

「這個……不合適吧,您看這有小於五十歲的人么……」我有些不知道該怎麼推辭。

「就是沒有年輕人才要年輕人加入啊……你們現在的年輕人啊,越來越不知道鍛煉身體了,天天坐辦公室早晚把痔瘡給坐出來。」

「所以我不是來跑步了嘛。」

「跑步管什麼用,我告訴你,這叫『祛病強身操』,你跟我們跳倆月,保證你從此以後啥病沒有。」

「大媽您看您鼻涕都快流下來了,估計是感冒了吧。」我在一旁憋著想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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